想食AD钙奶

[眠龙勿扰]

—— [授权搬运]APH/露中-[Swallowtail 燕尾蝶] By:卡洛亚洛(卡洛_Jalo)[上]

是10年老文,是上一篇[Le Papillon 蝴蝶]的后续,长篇一发完。

CP为露中但中间有托里斯单箭头露西亚的多处描写,注意避雷。

文中会有反复出现前文内容以及上篇内容。

* 角色因时代背景不同而性格不同,请勿抨击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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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Swallowtail 燕尾蝶

 

[ Kiss me goodbye ]

 

 

 

I.序曲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曾每夜都躺在湖边的草地上仰望星空。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曾一次次想起那个人所说的一切。

[ 北斗星是大熊座的尾巴,小熊座紧随其后。]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曾一次次回忆起那个人温和的笑颜。

[你知道么,伊万,在过去,人们都用星星来辨别方位。只要小星星仍在天空闪耀,黑夜中的旅行者就不会迷失方向……]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那个人曾为他唱过的旋律就一直萦绕在他脑中,仿佛永无终止的梦境……

[Twinkle,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每当他望向夜空,小星星们就合声歌唱……他总是想,这歌声是否也会响起在遥远的东方?他也曾一次次地感到,似乎那个人就在自己身旁……

 

 

【那是你吗?

 

【我无法忘却的旋律啊……】

 

 

 

 

II. 

 

 

“航班即将降落,请各位尊敬的乘客系好安全带。祝您旅途愉快。”空姐甜美的嗓音自机上每一个扬声器中传出。

波音787飞机穿越厚实的云层,这空中的钢铁巨禽微倾身子,朝不远处的北京首都机场跑道俯冲而去……

头等舱的乘客们谈笑着,很显然,他们都是同僚。

“这次要上《1812序曲》是吧?像小鸟一样帅呆的大爷我今天也要像小鸟一样演奏。” 

(一人乐)负责定音鼓的基尔伯特大笑着拍拍胸脯。

“还有《天鹅湖》,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什卡》,”低音提琴师爱德华转而问身旁的长笛手菲利克斯,“那么……似乎这次还准备了安可曲?”

“鬼晓得指挥他准备了什么,他每次指挥起来就像炒菜时在放佐料。” 

乐团里的大家都习惯把这位波兰籍的年轻长笛手称为——“爱开玩笑”的菲利克斯。每次当别人因为他的话脸都青了,这位小伙子却仍然会毫无遮掩地说笑。

“是吧,是吧~托里斯你也觉得指挥家就像炒菜放作料的蹩脚厨子,对吧对吧~”

菲利克斯开怀笑着拍拍坐在前排的好友,同时也是首席小提琴手。

首席小提琴手,大家则习惯爱称他为——“温柔的托里斯”,但只有指挥一人叫他“亲爱的托里斯”。这位年轻人有一双被指挥谑称为“温顺的祖母绿”的动人瞳子。而作为乐团的领队,托里斯总是能用他独有的温和方式来平衡乐团与指挥的关系。在乐团中,托里斯和长笛手菲利克斯最为要好,但是……

“菲利克斯……我觉得……指挥先生的技巧毋庸置疑。所以……如果菲利克斯你看指挥的动作就会联想到炒菜放作料的厨师,那说明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是吧呵呵……”

为了化解好友莽撞性格造成的尴尬,托里斯柔声笑笑。

作为乐团首席,托里斯是和指挥坐同席的。

托里斯侧过脸笑对同样笑容可掬的指挥,赔罪式地点头示意。

“哇塞,我每次看指挥在上面激昂‘放作料’的时候就想笑到不行嘞~”不顾托里斯的难堪,菲利克斯依旧肆意大笑起来。

“是……是的,布列津斯基先生技巧又好,又激情……和托里斯配合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胆小的黑管手莱维斯每次想帮忙化解尴尬时,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能让其他人下巴脱臼。这点他和菲利克斯倒是有得一拼。

“对……对不起……布列津斯基先生……”托里斯嘴角抽搐地笑对身旁的指挥。

 

“说过多少次,叫我伊万……亲爱的托里斯。”

伸出大手揉揉托里斯的红茶色柔发,青年望着云下越来越近的地面,紫罗兰色的眼瞳中含着笑意……

 

他自顾自低语:

 

“终于来了……中/国。”

 

 

4:57 p.m

候机大厅的电子时钟告诉了耀现在的时间。他又转眼看了一眼航班显示屏……好了,他一直在等的飞机终于到了。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等待着飞机着陆。那架航班上有他的一位老朋友,就是那位朋友请求他来接机的。

目光穿越熙熙嚷嚷的人群,耀踮脚向通道口望去……

嗯……为什么这次接机的人……似乎异常多呢?耀有些疑惑。这排场……就像是有大人物要来呢。哦,他都看到专门维护秩序的警卫了。

“伊万这小子……那么多年没见,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呵呵阿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老朋友,耀笑了。

 

对,耀的老朋友,就是当年那个一起和他去找伊莎贝拉的小毛头——伊万.布列津斯基。

 

他们约定过要在中国再相见,如今没想到那曾经的小家伙真的要来找耀了。

 

耀努力从人群中凝神张望着,毕竟已近好多年没见伊万了,他生怕一不留神就会看走眼。不过一想到伊万那罕见的紫罗兰色双眼,浅浅的金发……他应该不会认错的。

 

 

航班着陆后,乘客们纷纷下机,认领行李。而普通乘客似乎并不认识头等舱的贵宾们——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受中方文化部之邀,他们来进行“中/俄友谊60周年”庆贺演出。

 

“乐器的托运到了吗?”

伊万紧紧黑夹克的领口,虽然天气非常温暖,他却仍然带着羊绒围巾。猫毛般柔软的金发随意地轻搔着青年的脸颊,如果没有发胶,它们根本不会服服帖帖地被梳理整齐。而正是这位年仅22岁的斯拉夫青年——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首席指挥。

 

“到了,布列津斯基先生。”托里斯说。

 

“好!那你们先去宾馆吧,我有点事,稍后就来~☆”伊万笑道,挥挥手拔腿就跑。

 

“喂!喂等等……布列津斯基先生……”看到指挥竟然像个大孩子般偷跑了,托里斯不禁扶额叹息,“真是……总是这么任性……服你了,伊万……”

乐团成员们相互笑笑,他们当然理解指挥孩子气的举动。毕竟……来中/国前,他们的指挥可早就迫不及待了。

 

托里斯当然也知道……伊万来中国就是为了找挂念已久的一个人……一想到这点,注目着伊万背影的他心中就百味杂陈。

 

 

耀看着人们从通道口鱼贯而出,“真是……伊万你在哪儿啊?”

他开始有些担心那么多人,自己可能看漏了。又一看机场大厅那么多人,天……让他去哪儿找伊万啊。

耀正向前仔细眺望,希望能找到他……

 

忽然,耀两眼一黑,有人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

 

“谁?”

但身后人却默不做声,似乎想让耀猜猜他的身份。

究竟是谁呢……?

耀仔细摸索着那双手的每一个细处,指尖描勒着那双手的轮廓……这是令钢琴师都羡慕不已的双手。微凉的掌心覆上耀的双眼,微颤的睫毛搔得这双手的主人不禁轻笑出了声……

 

可耀还是没猜出来。

 

慢慢地,那双手和耀的手十指相扣……耀顺势轻推开那双手,光线洪流般汹涌刺入目中,让他一时晕眩不已……

耀转身,想看清身后人。

 

但双眼一时难以适应光亮。他看不太清,只知道那是位高大的青年。

 

 

青年似乎在微笑……即便视线仍然模糊,耀还是能感到那笑容的暖意。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柔声说:

“我来了。”

 

逐渐适应了光线后,耀的眼对上了青年的眼眸……

 

那是温柔的紫罗兰花野……

颜色如此特别的眼瞳……大概除了这位青年,不会有第二人能得到神袛这慷慨的赠礼。

 

耀仔细端详了青年一阵。

 

“伊……伊万……?”

 

 

青年只是保持微笑。

 

 

耀凑近青年的脸,手指抚摸上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这曾是孩子的红润柔软小脸蛋……而现在这张脸也带有了男人皮肤特有的略糙感。即使胡茬已经被精心剃过,但耀仍能感到男人下颚那微微扎手的触感。

 

曾经的孩子真的是长大了……

 

耀的手指沿着青年的唇线缓缓摩挲至他高挺的鼻梁,形状好看的眉骨,前额……最后指尖再顺着柔软的金发滑下……

 

仿佛完成了神圣的受礼,青年笑了,仍旧是那孩童时代的笑容……

哦,这就是唯一不曾改变的地方。

 

“伊万,伊万……是你,你!”耀笑道。

 

青年——伊万.布列津斯基伊万张开双臂,将耀紧紧拥入怀里……

“是,是我……耀……

 

“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伊万环住耀的肩,脑袋深埋入耀的颈子……十四年,他终于再次站在了耀的面前。

 

“欢迎到中/国——我的家。”耀仰头望向伊万,眼中闪烁着微笑的光。

 

 

人影憧憧的机场,两人静静拥抱着……就像曾经那样亲密,就像重演了孩童时代的回忆。

 

 

 

 

III.

 

 

“我们回来了阿鲁~”耀牵着伊万笑道。

伊万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自己和耀牵在一起的手。如今自己的手已经因为紧张而汗津津的了……

他拍拍胸膛,深呼吸。

马上就要到耀的家里了呢……

 

“欢迎回来~”

为他们开门的位女孩子。

 

在伊万看来,这位女孩子完全是典型的东方美人……连最精雅的水墨都难以勾勒出少女双眼中潋滟的神采。但少女笑起来时,却并不像伊万想象的传统中国女性那样满面含羞。伊万总觉得……少女的笑颜就如她发际所戴的大丽花般朝气……

少女和耀对视而笑。

伊万望着他们,觉得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完美的画卷……

他竟然有些莫名地失落。

 

伊万端详着这间房子……暖色调的沙发灯具,客厅中挂着巨幅的向日葵油画及书法作品。而桌上,细碎的小花在青花瓷瓶中簇拥成巨大的纯白花冠,让整间屋子都充满着淡淡的香甜。这里……就是耀的家?

 

无意间,他看到了墙上所装饰的蝴蝶标本。

 

走近,缓缓伸手抚摸标本一尘不染的玻璃面,看样子这玻璃面是时常被人细心地清洁呢。他换着角度欣赏着蝴蝶标本……

 

“伊莎贝拉……”少女轻声笑道,“怎样,好看么?”

 

 

耀和少女的笑容同时映入了伊万的双眼……不同的面容,却有着相同的笑颜。

直到再次看到少女发际的花朵,伊万才终于明白少女的身份。

 

“是的,她非常美丽……”

伊万抚摸少女所戴的大丽花。想必这也是由耀亲手折下的花朵吧……

 

他又想起了那个牵着他走在野花丛中的耀,那曾为他微笑,为他流泪的耀……也想起了那个曾不惜一切都想实现耀的愿望的自己……

 

 

如今耀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吧?

 

【家……你终于回家了,耀……】

 

所以……你的愿望实现了,对吗?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除了妹妹湾儿,耀的弟弟小香今天也回家。四人共进了晚餐。

“呵呵,其实伊万一进门我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就是伊万了呢’~”湾儿笑着,“谁叫哥哥总是提起伊万呢,而且每次都没完没了的。害得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认识伊万了呢,呵呵~”

“哪……哪有的事阿鲁!”

伊万看着本来已经被耀的筷尖夹住的红烧肉却因耀的紧张而滑落,不禁偷笑。

 

耀真的……一直在挂念着他么……?

 

他不知道……但是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伊万真的是指挥家阿鲁?”

耀翻看着伊万之前拿出的总谱。标满了各种符号的总谱给了耀一个肯定的答复。

 

“呵呵……其实我算是演奏家出身的指挥。因为我最早的专业是乐器演奏,后来才转向指挥的,和罗斯特罗波维奇差不多。”伊万笑笑。

 

耀再实在看不惯明明不会用筷子,却逞强坚决不用勺子的伊万。那些被伊万笨拙的筷功征服的少数“战利品”根本不能填饱这大个子的胃袋。耀叹了口气,一边为伊万夹菜,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可是伊万……为什么要选择大提琴呢……?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要去考莫斯科大学的啊。”

“我上的确实是莫斯科的大学,不过是音乐大学的指挥系。”

 

“你没有回答‘为什么要去学大提琴’这个问题阿鲁。”

 

伊万笑而不语。

他反复捣腾着碗里的饭菜,最后失落地够头看一眼耀的碗,小声说:“耀的菜看起来很好吃呢……”

 

“菜式又不是不一样,我已经给你夹了这些菜了,乖乖吃阿鲁。”

 

“但是……我看耀的那份比较好吃呢……”伊万继续用筷子在自己的碗里搅拌着。

 

“是你夹不起来,吃不到而已。给你换成勺子或叉子你又死活不要,活该。”耀不理会伊万孩子气的举动。

 

“我就想用筷子……”

 

“大哥你直接喂这家伙算了……被他这么一直盯着大哥不难受啊……”湾儿说。

 

“已经习惯了阿鲁,”耀正襟危坐,都不看伊万一眼,“我吃饱了。”

 

伊万揉揉肚皮,挣扎了这么久也没夹起什么东西来犒劳肠胃。但他就想用筷子……大概是因为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耀的东西吧……?

他刚抬头想看看耀在干什么,鼻头却差点撞上一块红烧肉。

 

“张嘴阿鲁。”

耀一手端着伊万的碗,一手夹菜。

 

伊万怔怔看着那块红烧肉,最终笑了。

 

“喂,不要咬住筷子阿鲁!”

 

 

他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耀到底有多挂念他。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我对你的思念,绝对比你所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但他没有告诉耀,只是边微笑边细细咀嚼着耀喂给他的红烧肉。

 

 

晚饭过后,伊万就得开始忙着研究总谱,明天一早就得和乐团开始练习了。演出定在15天后,实在有些仓促……虽然觉得没问题,但高强度的工作量还是让他觉得头疼。

收拾完碗筷,耀哼着小曲儿为伊万煮咖啡,他想去书房看一眼伊万怎样了。

耀端着咖啡走入书房……昏暗中孤零零台灯晕着鹅黄的光圈,而伏案工作的伊万则凝神皱眉不断地在总谱上写写画画。

他那么认真的样子让耀忽然觉得……有种莫名地心悸。但耀马上否定了自己“愚蠢”的想法。

(在我眼里伊万永远是个孩子……)

 

“请慢用。”

 

一杯腾起热雾的咖啡被摆放在自己面前,伊万抬起脸。看到那张总是能令他安心的笑脸,他也舒心地笑着伸了个懒腰。

 

“很辛苦吧……那你继续好了,打扰了阿鲁。”

 

“不,别走,耀……”

 

转身时手腕被猛地抓住,耀回头望着伊万。

和平素不同,读谱中的伊万竟然戴了一副银边眼睛。镜片下,那双紫眸平静如湖水。看上去……有些知性的味道。耀再次胡乱地摇摇头,仿佛想要甩脱自己“愚昧”的心思。

“留下来陪你……?”

 

“是,请陪着我。”

 

耀有些犹豫,但看着伊万的眼神最终软了下来。他笑着摸摸伊万的脑袋,笑道:

 

“嗯。”

 

 

寂寥的书房,两人同借着一盏灯光阅读。

伊万在为了演出而全神贯注读总谱。而相比之下,耀就有些读得心不在焉了。他捧着一本《论语》,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伊万那个方向。

(我只是在好奇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现在到底成了怎样一个人……只是这样!)

他不断地暗示自己。

但最终,目光还是完全定格在了伊万身上……

 

光影在这斯拉夫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就像柔和过渡素描般。而深陷的眼眶中,那双澄清的紫色眼瞳反复上下动作着,让人一看就知道它们的主人正专致地一行行扫视谱子。

耀在想……是不是光这样看谱,伊万脑子里现在就已经响起了音乐。

正当耀看得出了神儿……

 

“哼哼曲子来给我听好吗?”

 

伊万忽然的话语让耀慌乱地将目光藏向手中捧着作样子的书本。

(可……可恶……他……他有什么好看的!我这笨蛋……)

耀偷偷瞥一眼伊万,看到对方头都没抬一下,依旧埋头读谱,耀才舒了一口气。但愿伊万没察觉到自己刚刚盯着他看,耀暗自祈祷。

“你想听么……?”

 

伊万颔首。

 

“那好吧……”

耀开始柔声哼唱《茉莉花》的旋律……

 

伊万抬起眼望着耀,陶醉地倾听这支轻柔婉转的东方旋律……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茉莉花》,他眼前都会浮现出花萼一瓣瓣绽开的茉莉花……那茉莉缓慢的盛开,就仿佛大唐巍峨殿宇中东方公主昂起高贵的额头,轻迈着的优雅步伐走过……这恐怕外国人最为熟知的一支中国旋律了,连《图兰朵》中都将它作为了那东方古国的符号。

 

[夜色静悄悄,心上人为我唱起故乡的歌谣……]

 

他忽然想到家乡民歌中的这句歌词。

而耀现在的哼唱样子,更是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潮澎湃……

 

“耀……我……我想对你说……”

伊万拉住耀的手。那只手被他抓住的瞬间微颤了一下。

 

“说……什么阿鲁……”

耀看着伊万那样紧张地神情,不由屏住了呼吸,甚至忘了要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

 

“我……我对你……”

伊万鼓足了勇气,刚要开口……

 

 

“连天鹅湖都冻结,顶住这样的严寒挺下来的我我家也有开满向日葵的山丘哦……”

他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伊万一把抓过振动的手机,此刻他真有冲动想把它砸个稀巴烂……

 

“喂!他.妈.的哪位?!!”他冲话筒吼道。

 

电话另一端的托里斯原本打算请伊万回酒店讨论一下乐谱,当电话刚接通劈头盖脸的就是伊万的怒吼……

这让他吓得半天不敢吱声……

“布……布列津斯基先生……我……我是……”

 

“噢……是你啊……”

耀能感觉得出来,伊万的语调瞬间柔和了下来。

 

“布列津斯基先生,抱歉打扰您了……虽然您说您要在朋友家借宿,就不和乐团一起住酒店了,不过请问您现在能来下酒店吗?我……我想讨论一下乐谱。”

托里斯单肩夹住话筒。

 

“现在吗……没办法。我马上过来……”

伊万说。

 

耀看着伊万迅速起身套上风衣,大步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伊万……”耀赶忙跟上去,想最后交代伊万些事情。但伊万走得太急,他跟不上……

 

“好的,那我等您。”

电话那头的托里斯笑道,能和伊万见面他很开心。

 

“好的再见,亲爱……”

来不及耀追上来,伊万已经出门里去了。阖上的大门也将伊万最后的话语隔绝在了门外,让耀没能听到。

 

“……的托里斯。”

走出了耀的家,伊万匆匆敢向酒店的方向。

 

(亲爱……)

只留下耀怔怔站在客厅,反复咀嚼着自己所听到的不完整的话语。

 

 

 

琴声愈来愈激烈,就仿佛缄默已久的情感终于隐忍到了爆发的临界……

 

伊万抚摸着左手练琴形成的茧子,仰头望向窗外阑珊的夜色……

“每当我拉起大提琴……我就会觉得那个人就在我身边……陪伴着我,安抚着我……

 

“追寻着那个人曾经为我拉琴的身影……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演奏家。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

 

托里斯更紧地闭着双眼,他害怕看见……看见伊万那样温柔的表情……

“那个人”……

一提到“那个人”,伊万就总是一脸怜爱的样子——眉心微蹙,就像在看着一个惹人疼惜的小淘气鬼,紫罗兰色双眼中含着平淡而真实的笑意,而嘴角会略微扬起……他总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你总是提起“那个人”呢……)

托里斯的琴声终于冲上了癫狂的顶点……连续不断的颤音就像魔鬼变出的戏法。

 

“于是再没有寂寞能亲吻我的心……

伊万将手心轻轻放在心口,笑道:

 

“我一直……思念着那个人。”

 

嘣的一声锐响!

托里斯的琴弦断了,敏捷的蛇一般的断线梭过的时候划破了托里斯的手指,血珠立即就冒了出来……

 

“托里斯!”

 

等伊万走过来为自己贴上创可贴时,怔怔发呆的托里斯才回过神来。

 

“呀……这个……对不起,布列津斯基先生,我……”

 

“完美的帕格尼尼,”伊万低头细心为托里斯包扎,“刚刚那段颤音被称为‘魔鬼的嫉妒’,这样的琴技恐怕也只有帕格尼尼自己能拉出来了。”

 

“谢……谢您……”

被伊万修长的指尖触碰的时候,托里斯还是不胜微颤。他努力隐忍着,不希望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羞愧在伊万面前露出半点马脚。

 

“很疼吗,托里斯?”

伊万问。

“诶……?”

“我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怎……怎么会……您的包扎很完美!”

“可是……”伊万狐疑地盯着托里斯那祖母绿的眼眸,淡淡地说:

 

“那为什么你现在……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呢?”

 

 

 

“我送您吧。”

“不用了,这么晚……你去休息吧托里斯。我自己能回去。今天总谱的情况就这样,进展很顺利,你辛苦了。”伊万说。

“请问……”托里斯鼓足勇气,“您所住的‘朋友家’……就是……”

“王耀家。”伊万笑道。

(那个人……)

托里斯蹙眉,接着说:“现在已经凌晨1点了,王先生可能已经休息了呢……您要不今天还是住酒店吧。”

伊万看一眼手机,叹息道:“都这么晚了……今晚真是对不住耀了……因为工作那么忙也没办法。”

“啊,打扰到您和王先生了吗?对不起……”

“算了……对了托里斯,你陪我去耀家看看,如果他已经锁门了,那我再回酒店住一晚。”伊万微笑。

托里斯迟疑地看了伊万的双眼一会儿……他不知道伊万是不是故意要这样来让他难堪,毕竟……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伊万到底知不知道……他对伊万……

“这个……”

“走吧走吧~如果他没睡我介绍你们认识!耀他可是美人哦~☆”

(美人……)托里斯心中一哽。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伊万已经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走了……

 

一路上托里斯紧紧跟着伊万。伊万一向大步流星,托里斯在后面总要加快脚步才能赶得上。他偷偷撇了眼前高大的斯拉夫人一眼,又怕被发现而赶忙埋下脑袋。又悄悄抬头,再低头……

 

如此反复。

 

羊绒围巾随夜风飘荡,偶尔会轻扫过托里斯的脸颊……脸颊的躁热让托里斯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希望伊万不会发现他的窘境。

 

“布列津斯基先生……王先生他……是怎么样的人呢……?”托里斯低声问。

 

“耀他……很坚毅,却非常温柔……”

伊万低头柔声笑了。

 

“我就想王先生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不然……”刚到舌尖的话语却又被托里斯咽下。

 

“‘不然’什么?”

 

“啊,不……没什么……”托里斯尴尬地笑笑。

(不然……为什么伊万能思念一个人如此之久呢……)

 

到了耀家门口,伊万尝试性地去拉门把手,不过他想耀应该已经锁门了,毕竟现在都一点了。

但是门竟然咔嚓一声开了。

“耀为我……留了门……?”伊万愣了一会儿,但脸上又立即绽开笑颜,就像在对托里斯说“看吧,我说的没错”。

托里斯不知所措地站在耀家门口发愣,两眼茫然地望着伊万的背影……当伊万迈入门内的那一刻,托里斯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和伊万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曾太多太多次听过伊万提起过的“那个人”,竟然真的马上就要出现在他面前……当托里斯和伊万还是同窗时,小伊万就特别喜欢作弄小托里斯。他们不是朋友,但两个小家伙却也像那个年纪的淘气小男孩们一样,时常坐在学校的围墙上。傍晚放学后,两个小家伙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遥远的夕阳,默不作声……小伊万总喜欢坐在高墙上,自言自语,就像在与一位他人看不到的朋友谈笑。而几米开外的小托里斯总会轻轻垂下头,仔细听小伊万的自语……

“你知道吗?那个人,我多么想要再次见到他……他的笑颜,他的大提琴,他全部的全部……就像无法忘却的旋律,漫无止境地回荡在我脑中……”

小伊万曾笑着面朝夕阳的万丈光辉,喃喃低语。

 

【永远无法终结的旋律,就是思念吧……】

 

托里斯一直记得那时小伊万谈起“那个人”时的表情。他不知道,当有一天伊万真正见到了“那个人”,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种微妙的心情。

或许……

 

“喂,别愣着,进来啊托里斯。”

伊万的低语打断了托里斯的思路。托里斯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极不自然地颔首,迈入了那扇门……

 

尚未脱下长风衣,伊万就迫不及待地径直走入客厅。但刚一进入客厅,嘴角所咧开欣喜的笑容却又渐渐消褪……在原地呆站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长靴都忘记脱就进屋了。他脱下长靴,只着白袜踩地。倒不是担心弄脏地板,只是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响吵醒半倚着沙发睡去的耀。

脑袋轻轻斜靠着沙发背,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肩胛,铺在膝头的《人民日报》尚来不及阖起,茶几上所剩的半杯茶也早已丧失热度。不知是小香还是湾儿给盖上的薄毯一端已从他肩上滑落……

他就这样,在沙发上熟睡。哪怕是伊万静静在自己伫立了面前许久,也未能察觉……

 

他的睡眠看起来如此轻薄,如同一面清浅的湖水,禁不得半分微风的轻扰……

 

“晚安。”

伊万俯身,微笑着在耀的前额落下一个亲吻……

 

“我回来了……”

 

托里斯远远伫立着,深呼吸的同时,沉沉闭上了双眼。

 

 

不知怎么的,耀竟然梦见春季阿尔卑斯的山谷……

 

梦境中,正是山谷最繁茂的时节。挪威雏菊沿着坡崖向上生长,仿佛扑涌的白浪。而再缓一点的斜坡上则是蒲公英的领土。只要一阵温风,蒲公英的种子就如温暖的雪花般,满天飘飞……

他牵着小伊万,走在阿尔卑斯的纯白花野中……但他也记不清,梦中的他们究竟是要去哪里。

这样没有尽头的花野,也只能出现在梦中了吧?

 

他侧头,目光对上那个孩子的紫罗兰色的眸子。还不容他思考半秒,小家伙已经灿烂地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犬齿。

这个孩子究竟有怎么样神奇的魔力,只要看到他的笑容,任何人都不禁会报以同样真挚的微笑……

 

“伊万最喜欢耀了!”

小家伙笑道。

 

“是是是……”

耀苦笑着揉揉那孩子的毛绒绒的小熊脑袋。

 

“那等伊万长大了……我们结婚吧!”

小家伙拽着耀的袖口不放。

 

“笨蛋……”

耀笑着掐一把小家伙的脸蛋。

 

究竟要到哪里去,究竟要寻找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他们仍然相伴,难道还不够么?

[只要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够了吧……]

 

耀望向远方,更紧地握住了那个孩子的小手。

他明白梦境总会结束,但是……

 

唯有这小小的掌心,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的……

 

 

 

 

当耀一觉醒来,却记不清昨夜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的了。打了个呵欠,半寐半醒地低头望着自己的熊猫图案睡衣发愣……自己又是何时穿上睡衣的?

时间还很早,但是时候该给小香和湾儿准备早餐了。耀迷迷糊糊地拖着脚步走出卧室……

耀随手拿起客厅茶几上的便条,大概是小香留的吧……

 

“耀:

“今天乐团排练会很紧张,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晚饭不用等我了。

万尼亚”

 

“伊万……万尼亚……勇敢的万尼亚……”

他自顾自地嘀咕着,就像一时无法弄清回忆,梦境及现实的分界。

 

“哥哥,那个家伙真的很著名呐……”早饭时湾儿漫不经心地说,“昨天我上网查了伊万的资料……结果看到好多他的报道!指挥界的‘天才’,8岁才开始学习古典乐,大提琴。后来一到17岁就在维也纳音乐学院时上指挥系……获了好多名字很长的国际大奖。虽然现在才22岁,但在国际上已经很有名声了!”

耀没有吱声,继续低头吃面。

“我们班上还有倾慕那家伙的女孩子啊~”

“哥哥的大提琴拉得好……”小香说。

“哪里的事,都很久没碰琴了阿鲁。”耀又想起他和那个孩子最初相遇时,他在湖边为树上的小伊万拉奏《小星星》。不过伊万竟然去学大提琴确实让他有些惊讶……可恶,他忽然很想看伊万指挥是什么样子呢……

“今天是周末,我们去看看伊万吧,哥哥~”

湾儿突如其来的提议差点让耀噎到,“怎么行!他们很忙的,十四天后就要公演,哪有时间阿鲁。不可以。”

“有什么关系~难道哥哥不想看‘曾经的那个孩子成为指挥后究竟是什么样子吗’?别告诉我你不想,我最明白哥哥了哦~”

“瞎,瞎说阿鲁……”

“就去看一下他们排练嘛,坐在后排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带我去吧,哥哥,哥哥~最喜欢大哥了~就去一下下哦,很有意思的!”

“……”耀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我去开车……”

“哥哥最好了!”湾儿咯咯地笑了,快速轻啄吻了一下耀的脸颊。耀有些难为情地清清嗓子,脑里却想得都是昨夜灯光下伊万的侧脸……

 

刹间,他又想起了曾和他一同寻找伊莎贝拉的小家伙……

 

[现在的你……真的是那个孩子么……]

 

[真的是你吗……那个曾和自己手牵手走过旷野与山谷的孩子……可为什么自己总隐隐感到了某种……]

 

对,就像有种不断滋生的薄膜,将愈发模糊的回忆包裹,将过去与现在剥离开来。

 

 

 

十四天后就要公演,乐团不得不抓紧每分每秒,作为指挥的伊万自然也每天都几乎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也有不是那么有时间观念的乐手……

 

“哈哈哈哈请听小鸟一样帅气的大爷为你们演奏由本天才亲自谱写的……”

将略显凌乱发丝抹到脑后,独自站在舞台上的基尔伯特大笑道:

 

“定音鼓独奏——《小鸟土豆狂想曲》!”

 

坐在台下的乐团成员们心不在焉地瞥一眼台上的基尔伯特,继续低头若无其事地享用午餐便当。反正他们都已近习惯那个“一人乐”的家伙了。

 

“拜托让我稍微清静下,基尔伯特。”

独坐在台下角落里的伊万随便做了个打发性的手势,目光都不曾从手中的总谱上抬起。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凝神扫视总谱。在明隐闪烁的灯光下大量阅读让他两眼酸疼,不得不过一会儿就停下手头的工作揉揉疼痛阵阵的太阳穴。

这样无休无止的工作换作其他任何人都算是一种摧残。但伊万觉得他已经习惯了……当然,除了基尔伯一天三次的定时“独奏”。

 

“哈哈,你嫉妒本大爷了吧,大鼻子斯拉夫佬?”

基尔伯特,这个总是精力充沛的日耳曼青年伸出鼓槌指向伊万的鼻子。

伊万终于抬眼,笑对基尔伯特,似乎在警告他“最好别考验我的耐心~☆”。

两人对视着,令人尴尬地寂静……

 

作为首席,托里斯一直以“调节指挥与乐团的关系”为己任。他连忙起身笑道:“基尔伯特,大家都在用餐了,但布列津斯基先生还在空腹忙着研究总谱。毕竟这次时间实在仓促,而布列津斯基先生一直非常敬业,他也很辛苦啊……”

 

基尔伯特熟练地转起鼓槌,斜眼看着伊万,说:“他分明就是在嫉妒本大爷~因为本大爷能独奏。他?哈哈,你们说有‘指挥独奏曲’吗?”

 

众人都没吱声,只有菲利克斯“不识趣”地捂着肚子放声大笑出来:“哈哈,‘指挥独奏曲’!好,说得好!”

莱维斯本来笑了几声,但一看到大家都没敢出声,窘迫地红着脸将笑声转成几声干咳……

 

任何人都看得出,其实作为指挥的伊万与乐团的关系……

 

托里斯急忙转而望向伊万那边,却看到那男人已经没有继续面带微笑了,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台上的基尔伯特。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男人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

 

紫罗兰色的眼眸就像深邃寂静的夜空……总是带着冷色调,远远俯瞰,审视着一个“无比遥远”的世界。

 

在托里斯的映像中,伊万从未真正走近过任何人,任何事。

他总是和周围的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时候,他一直看着小伊万独自坐在黄昏的高墙上,有时是在清唱着童谣,有时是在朗读着他从未听过的冒险故事……

即便在乐团,伊万也从来未真正融入过这个团体。

 

他像帝王般支配一切,却永远无法控制想要反叛的心。

 

“也就是说……你不服气是吗,基尔(阿普的爱称)?”

伊万翘起腿,对基尔伯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基尔伯特冷眼瞪着台下的伊万,转而笑道:“‘他们挠我,我怎么不痒?他们蛰我,我怎么不疼?他们杀我,我怎么不死?他们压制我,我怎么……’ 

 

“‘……他们压制我,我怎么不反抗?’——威廉.莎士比亚”

伊万微笑着垂头,接上基尔伯特未完的话语。

 

托里斯及乐团的众人瞪大眼看着指挥和定音鼓手。定音鼓手单脚踩着椅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台下满面笑意的指挥。恐怕只要一丁点儿火星子,瞬间就能将空气中浓浓的火丄药味儿引燃……

“基,基尔的《小鸟土豆狂想曲》一定准备了很久吧?”托里斯干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啊,本大爷十分钟前灵感爆发出的!怎么样,很帅吧~”

“哈……哈,嗯……不会又是Rock风吧……”

“对啊!本大爷是时尚与经典的完美诠释者啊!”

“对……对啊……那么基尔,我觉得其实你的‘小鸟土……土……’”

基尔伯特笑着将新作的名字补充完整:“《小鸟土豆狂想曲》!”

“对,《小鸟土豆狂想曲》如果再排练个几天,再精心雕琢一下下……那么一定会是杰作吧。到时候再演奏给大家也不迟啊,就当给大家个‘惊喜’吧……”托里斯一边和煦地笑道,一边暗自祈祷基尔伯特不要非要和伊万对着干。还有几天就要公演,要是现在这个时刻闹别扭……他们可是莫斯科一级的乐团啊!“对吧,基尔?”他又柔声补充了一句。

 

 

基尔伯特不假思索地笑了,“对啊!原来你们是想要惊喜~直接告诉本大爷啊,害什么羞啊!等本大爷将这个旷世杰作完成后,一定让你们感动得哭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他就从台上跳下来跑去吃便当了。

“拜托,我现在已经要哭了……”爱德华扶额叹气说。

(太好了……)

正当托里斯对自己的话感到满意,终于松了口气时……

 

“下次别太纵容这家伙,托里斯,”伊万戴好眼镜,继续埋头读谱,“你有时温柔得太过了,像只宠物。”

 

(宠……宠物……)

瞬间,托里斯觉得脸颊滚烫……不知是因为愤怒或是羞耻。他不知所措地埋下脑袋,死盯着双脚。

(伊万……你……只是把我看作是宠物吗……)

若不是遭遇众人的目光,或许他真的会掉泪的吧……

 

“喂,大鼻子佬!!!”

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众人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震,大家回望向呼喊者——长笛手,菲利克斯。

托里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菲力难不成又要向伊万挑衅?他早就习惯这个血气少年了,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等托里斯制止菲利克斯……

 

“基尔伯特说的没错,你除了有根棒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哈哈~”

话语脱口而出,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菲力……”

(还是迟了……)托里斯暗自责备道。他知道菲力是为了他,但是……

 

“你就以为你那根棒子有几斤几两的,好像你上辈子就没那活儿一样!好笑吧,哈哈哈!”

菲利克斯故意发出噗噗的笑声,双手食指交叉,比出一个“没有”的手势。

拉脱维亚刚吸进一口气想笑出来,但被爱德华狠狠捅了一胳膊肘后又赶紧收声。

“快停下菲力……”托里斯暗暗拉住菲力的袖口,嘘声说。但都没用,菲利克斯接着又指桑骂櫆吐出了一串“隐晦”的粗口……而期间伊万竟然认真细致地听着,叫人难以找出一丝怒容!直到菲利克斯再没什么可说的,伊万才咧嘴笑道:

 

“好吧,我是‘搞棒子’的,而菲利你是‘吹笛子’的。那咱们不应该好好‘合作’一下吗?嗯?我在上面,所以你们全部要让我满意为止。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菲利克斯涨红了脸,指着伊万你你你你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算了菲力……”

 

正在这时,伊万的手机响了。

“喂,您好?”

“……伊万。”

“耀!”伊万立即笑了。

托里斯蹙眉,他当然知道伊万只会因为谁态度180°大转变……

伊万起身向大厅外走去,“嗯……好的,我现在就接你们进来。”

 

“这个混账……他要是再说你什么,我一定让他屁.眼里塞土豆!”菲力轻拍托里斯的肩。

“不,我没事……菲力你以后不要总是和伊万对着干啊,这样对乐团团结……”

菲力大笑道:“团结?哈!哪儿来的团结?!难道一味对那个独裁者屈服就算团结?”

“不,伊万他……”

“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托里斯。”一改平时的嬉笑样,菲利克斯满脸严肃地盯着托里斯,说:

 

“你喜欢那根死管子对不对,托里斯?”

 

“不……哪有的事!”

 

“看着我的眼睛,托里斯。”

那双祖母绿般漂亮的眸子却始终避开菲利克斯的目光。

 

“你喜欢他,托里斯。”

菲利克斯看到那双眼中的闪烁,如同忧郁的碧色火焰……他真的是认真的?是的。菲利克斯暗自肯定,他的好友是真心的……于是菲利克斯缓缓开口:

 

“立马放弃他!”

 

突然被好友呵斥,托里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菲力……”

 

“你以为你在那个混账心里算几斤几两!你是瞎了还是聋了?难道你看不到他说起‘那个人’时那种表情吗?难道你听不到他妈的反反复复地提起‘那个人’吗?就算是傻子……”

菲利克斯攥拳努力压低嗓音:

“就算是傻子……也不会去喜欢那个心里绝对没有别人的混球!”

 

瞬间,声音似乎再没有了传播介质……托里斯只看到菲利克斯双唇扇翕,却听不到他的话语。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想听到的缘故吧?

(菲力你千万不要说出口,有些话一说出口……会让人发疯的。)

所以……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看。只是想远远望着那个人的背影,看着他伫立在风中,守望一个自己所不知的方向……

这样就够了。

托里斯虚弱地扬起嘴角……

 

“你这个傻子!”

看着托里斯笑而不语,菲利克斯一把扯下领结摔在地上,跺脚走了。

 

“对不起菲力……可是真的只要这样一点点,我就满足了……”

托里斯微笑着抚摸掌中的琴弓。

 

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只要能伴他左右,为他演奏……

 

或许这样就够了。

 

 

“真是打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阿鲁……”

“呵呵,才不会呢,耀能来我开心都来不及啊~☆”

和伊万并排走着,耀蹙眉瞥一眼身旁笑容可掬的大个子。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家伙已经长这么高了……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

湾儿挽着耀的胳膊,笑道:“带哥哥来看伊万排练全是湾儿的功劳啦!”

 

“哦,那得给湾儿颁头等功!”

伊万虽这么笑着,但心里却一直在意……可恶,像这样挽着耀啊……

 

“真的没关系吗阿鲁……?要是打扰到乐团的话……”

 

“不会的,乐团的大家不会对耀有任何意见的。”

伊万又笑着补充道:

 

“我保证。”

 

 

耀本想坐比较靠后的位子,但在伊万的强烈要求下,只有妥协坐在离舞台还算近的第三排。

“哇……我第一次看乐团排练啊,哥哥。”湾儿对耀耳语道。

 

因为仅仅是排练,所以乐师们都只着便装。

“伊万这个笨蛋……”耀扶额叹气。

伊万就随便套了件白T-恤,看上去就像廉价的旅游纪念品。更让耀忍俊不禁的,是那T-恤背上还大大地印着“我爱你,长城”几个红字,以及一条扭曲的长城……

 

不过湾儿马上又发现了另一个穿着滑稽的家伙……

“哥哥……你看那个定音鼓手嘻嘻~”

当然,那就是大家亲爱的基尔伯特……他身穿黑T-恤,胸前竖排印着几个楷体汉字:

 

“单身至今”

 

耀耸肩苦笑。

 

穿着被湾儿戏称为“老年登山队制服”的伊万迈上指挥台……

 

先是深吸一口气。伊万昂首,挺起胸膛活像迎着风浪前进的船艏。深紫罗兰色的眼眸随指挥棒缓缓抬起……庄严地就仿佛一种祭祀仪式。

耀也从未见过那样有穿透力的目光,就好像深海下宁静的巨浪……

那一刻,仿佛这个空间里所有的压强都凝集到他指挥棒的尖端……

 

众人屏息,半抬眼窥视着他们台上的君王。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终于,他轻轻扬手……

霎时间,酝酿已久的乐音喷薄而出,就像在混沌与缄默中破壳而出的第一束光明!

任何在场的人,都会惊异于细细的指挥棒竟能刹那间挑破千斤沉寂!

他以号令千军的威仪,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

 

唯有他,伫立在交响帝国的核心。

 

【音乐的沙皇。】

 

自音乐响起的那刻,耀的目光便再无法离开那男人的侧脸。

耀觉得一切都如此不可思议。和那小家伙的分别好像就只是昨天的事,而今天,这个男人就已经站上了指挥台,令全世界都为他疯狂。

耀猜这个男人一定有什么魔法,指挥棒在他手中简直就是能召唤诸神的魔杖。

可为什么……

 

脑海中尽是当年那个孩子的面容?

 

那个小家伙,那个不吃芹菜只吃土豆的孩子,那个会和小棕熊手牵手的孩子,那个在他腿边蹭着要他唱《小星星》的孩子……

还有当自己抱着那熟睡的孩子时,小家伙温暖的鼻息。小小的手会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襟,偶尔往他怀里蹭蹭的毛绒绒小脑袋……

 

可是……为什么面前的“伊万”……却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孩子相差如此之大……以至于他有时都会想,自己和伊万,究竟是谁变得更多些?

 

究竟是为什么……他对伊万的感情……似乎已经完全不像当初他对那个孩子一样了呢?

 

耀望着伊万。最终,他选择垂下头,不愿再继续。

 

但听觉又哪里逃避得了?

弦乐,管乐,定音鼓……

所有的声响仿佛汹涌的潮水,不断扑击着,震斥着他的耳膜。

还有……难道是他的错觉?即便音乐在整个大厅奔腾旋绕,但他仍然能依稀听到伊万的呼吸声……

那就像某种特殊的乐音,随着胸膛起伏的节奏……耀简直能感到那胸膛下每一次鲜活的跳动,就好像他们间……有某种特殊的引力相连……

 

(不,不是。呵呵,我这个笨蛋,我只是……)

但目光已经完全不受理性的支配,他无法不注目那个男人。

 

(只是,我只是……)

他无法不看着他,毫无办法。

看着伊万指挥时偶尔会微微蹙起眉心,然后向某个的声部狠狠挥舞手臂……由肩胛带动左臂紧绷的肌肉,当挥出臂膀后,再将力量瞬间释放。仿佛他的身体就是音乐本身,他的意志就能将大海般的交响推向最辉煌的高潮!

耀不承认,但他确确实实地……光是看着指挥,就已经被音乐那蓬勃的力量感吸引……

 

(伊万……)

耀想嘲笑自己“愚蠢”的心思,但事实却是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伊万吸引的他,连怎样提起嘴角都忘记了。

当你全身凝望一个人,一瞬间,你甚至会以为他就是世界的核心。

伊万绝对的控制力就像初生的宇宙般无限膨胀,将整个乐团,甚至是所有在场者都覆于无形的磁场下……

 

 

此刻,他就是信仰。

 

 

或许也只有神创造世界时,才会有如此的辉煌。

 

耀怔怔望着指挥台上的男人为他展示不可思议的魔法。

“伊万,伊万……”

他轻声呼唤这个名字。若是从前,那个孩子定会露出笑颜吧?然后自己会牵起小家伙的手……

但是……

 

无论如何,伊万真的再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而且……他也隐约察觉,自己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对待伊万了。

 

 

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那个梦境中的他,最终还是放开了那小小的掌心……

 

 

“停!”

指挥棒轻敲了三下,乐声戛然而止。

耀猛地回过神,才想起这只是一场排练,连指挥都只是随便套件“我爱你,长城”的T-恤。

伊万沉默了一会儿。揉按太阳穴叹息说:“怎么回事……你以前从没出过这种问题啊……”

问题?可耀完全没听出任何问题,大概还是因为自己是外行的缘故吧……

众人都屏息,微微抬头看着他们的指挥。伊万指的是谁?

然后伊万才缓缓说:

 

“托里斯,你今天是怎么了?”

 

托里斯?所有人看向托里斯。

耀也望向那个就坐在第一小提琴中最靠近伊万那个位子的青年。名叫“托里斯”的青年有着微卷的红茶色头发,在耀看来也确实是位俊秀的青年。

托里斯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伊万眯起眼,就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身边的托里斯,“从一开头你的琴声就有种……嗯……对,‘心绪大乱’的感觉。怎么回事?”

托里斯仍然只是低着头不出一声。

 

“怎么会……”菲利克斯说。

 

而耀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做错事孩子般的羞愧……光泽美丽的红茶色发梢将他那双祖母绿色的眸子藏在阴影中,但耀仍能看到每当面对伊万时,那双眼中闪烁的腼腆与不安……这算怎么回事?耀忽然觉得这个叫“托里斯”的年轻人非常有趣。而耀又注意观察伊万——伊万并没有察觉青年眼中的神采竟然随着他的语调而变幻……其实任何一个旁人,都能轻易读出那青年眼中的哀喜。

 

“你是首席小提琴手,”伊万冷淡地说,“是乐团的统领,你都乱了阵脚乐团怎么办?”

 

“对不起……”

托里斯低声说。努力让垂下的额发挡住自己的表情,他想要是自己现在的表情被伊万看到……那么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自己还是不行……一想到伊万的“那个人”就坐在台下的黑暗中注视着伊万……一想到伊万也一定是满怀自豪地站在台上,为“那个人”而演奏……自己就难以控制……)

他无意间稍稍侧头,却看到远处菲利克斯正在盯着自己。托里斯赶忙又低下头,他不想害好友担心。况且……刚刚就是自己那样死倔强地不听菲力的劝告,现在才……

托里斯只好盯着放在膝上的自己琴。

 

“好吧,那继续。”

伊万说……

 

托里斯也不明白,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在演奏时只觉得四周在不断远离他,空间被什么切开,而他逐渐逐渐……就再也感觉不到乐团的存在,也忘了自己是在演奏。虽然身体在习惯性地运动着,指尖仍在琴弦上滑按,但他的心思却早已不知所向……甚至都忘了要抬眼看指挥的指示……

 

“停。”

 

……

 

“再停,托里斯……”

 

……

 

“不行,你到底怎么了?”

 

一遍一遍,伊万让乐团停下,然后所有人看着托里斯。

于是托里斯一次次地道歉。

可是他越着急,却越无法控制自己……

 

终于……

“够了,托里斯。”

伊万随手哐当一声把指挥棒扔到谱架上。他向后瞥一眼,耀正看着他。见鬼,偏偏在耀面前……伊万暗自咒骂一声。

 

托里斯低声说:“对不起……”

 

伊万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在指挥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托里斯。久久地,似乎要可以制造一种令人尴尬的沉默来谴责托里斯……耀看着托里斯的脸逐渐由通红转为了煞白,不由地也觉得紧张……

始终没人来打破死寂,托里斯再次虚脱地说:“对不起……”

 

“够了。”伊万终于开口了,“你够了没有?一定要让人忍无可忍你才舒坦吗?”

 

“……”

 

“把你的琴弓给我。”伊万说。

 

“……”托里斯屏住呼吸,却还是无法不让身子颤颤。

 

伊万重复道:“我说够了,所以亲爱的托里斯——给我你的琴弓。”

 

没人知道他们的“沙皇”想要托里斯的琴弓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莱维斯战栗着蜷腿缩在椅子上,茫然地望向一脸凝重的爱德华。而菲利克斯则掩住嘴巴小声唤着友人:

 

 

“别给他,托里斯!”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托里斯,”伊万笑道,伸出手要索取托里斯的琴弓……

 

湾儿低声问耀,伊万到底要做什么。但耀只是看着他们,甚至没有侧脸看妹妹一眼。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托里斯迟迟不交出琴弓,伊万竖起三根手指,“我数三声。一声……”

托里斯握着琴弓的手颤颤地放松了一圈,琴弓把柄上早就汗津津的了……

“两声。”

托里斯深呼吸,向台下望去,无意间竟然和耀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不能逃……不能逃,托里斯!)

他告诉自己。

(“那个人”……伊万一直眺望的远方……)

耀和托里斯对视了很久,或许也只有一会儿罢了……但即便光线昏暗,他们仍能清楚看到对方的双眼。从托里斯的眼神中,耀隐隐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三声!”

伊万大步迈下指挥台,一把扯过托里斯手中的琴弓!

托里斯慌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抢被夺走的琴弓……

“托里斯!”菲利克斯喊道。

但托里斯没能拿回琴弓,伊万比他高太多……

(一定会被折断的!)

伊万是什么性子,托里斯很明白。他们还在在莫斯科音乐大学时,伊万就被同窗们谑称为“沙皇”。而“违抗伊万”的后果,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托里斯惊慌地盯着琴弓,心里懊悔为什么没有顺伊万的意……现在伊万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完全紧牵着他的神经。

他起身抓够时碰翻了谱架,谱页飞散开来落了满地

伊万紧握住琴弓的两端……

(琴弓!)

 

但出乎意料……

伊万只是为托里斯的琴弓紧了紧琴线……

“以为我会让你的琴弓断成两截?嗯?”将调整好的琴弓丢还给托里斯,伊万冷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托里斯?”

 

其实托里斯的琴声一直不协调仅仅是因为琴弓过松了,但分神的托里斯竟然连这点小问题都没注意到……

托里斯望着伊万,手里捧着琴弓,不知所措……

 

“今天这个样子怎么练,解散!”伊万重重阖上总谱,转身向耀走去。

 

托里斯慌慌张张地向前迈步,想向伊万道歉,却不小心带翻了自己的椅子,金属的闷响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大厅。但托里斯已经顾不得满面含羞地向大家道歉了,他现在唯一想的只有……

 

“伊万!”

他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极为难得地没有加任何敬语……

 

伊万止步,冷色调的眸子中映出托里斯的愁容,他咧嘴笑了,却用一种极冷漠的口吻说:

“托里斯,你从没信任过我。”

 

“不是的!我……”托里斯急了,可话语就在舌尖打转,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我当时确实想把你的弓折断……”伊万凑到托里斯耳边,“但是我觉得……”

托里斯睁大两眼。

伊万接着说:“但是我觉得这样更能让乐团记住——到底什么东西是不可违背的。亲爱的托里斯……我真的很喜欢大家,所以如果大家反对我,我会非常非常伤心哦☆。我也非常喜欢你,托里斯……别让我失望,行吗?我不想在‘那个人’面前做得太过火,但也别以为布列津斯基是你们的保姆,好吗?‘调琴弓’什么的……连拉琴像锯床腿的小孩都会,亲爱的托里斯。”

面对伊万的笑容,托里斯心中五味杂陈。

 

为什么伊万一定要在他面前强调出“那个人”的存在,同时又对他表现出虚薄的友善呢?

是他恶意,还是无心?

(但无论是哪种……)

托里斯瞥一眼台下的耀。

 

无论怎样……都让他伤透心。

 

所以这次,托里斯没有沉默。不知从哪里忽然涌现的勇气,他昂首直视伊万的紫眼,说:“我知道,布列津斯基先生……如果王耀先生现在没有坐在台下看着您,您绝对会折断我的琴弓对吗?”

他们间的谈话非常轻,没人听清他们间到底说了些什么。

 

“对。”伊万眯起眼笑了。

 

“您是位了不起的指挥家,布列津斯基先生。”

托里斯笑起来。

“噢,谢谢——”伊万也笑了,故意拖长了尾音。在外人看来,指挥与首席间已经平复了刚才的争端,能够和睦谈笑。

 

 

托里斯笑道:“但您可不是位好朋友,相信我。下次要是乐团和您之间再出一些‘小问题’,我绝不会再插手您的事了。”

“是吗……真可惜……”伊万在托里斯耳边低声说,“我还以为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呢,亲爱的托里斯——”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不行的……)

托里斯捂住嘴,惊恐地看着伊万愤然而去的背影。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他恨不得责打自己。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做的很解气……

(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看着伊万和“那个人”走在一起的背影,托里斯觉得自己脚下悬着的就是无限的深渊,深渊中窜起的妒恨的火焰烤炽着他每一寸皮肤……

但托里斯随即懊悔起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可耻的……他低头,发现自己紧握琴弓的双拳竟然在颤抖。他倒吸一口冷气,闭上眼……

 

(神啊,我罪不可恕……)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人?

托里斯自己也说不清。

可是明知道脚下就是深渊,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不去追寻那个背影……

 

“伊万……”

呆站在原地,托里斯独自呢喃。

 

 

 

回去的路上耀开车,伊万坐在副驾驶座。

“记得吗,耀?当时我非缠着你要一起去找伊莎贝拉,你同意了。那时我们也是这么坐的,你坐那儿,我坐这儿。”

伊万比划着两人的位置,回头笑着对后座的湾儿补充道:“耀那时还送了我一顶橘色的鸭舌帽~☆我一直都有好好留着……”

“现在再把那种孩子气的帽子套在你的熊脑袋上就太怪异了阿鲁……”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伊万低头,眼中含着笑意,“非常,非常开心……”

他继续笑道:“耀送给我的每一件东西我都有好好保留哦~☆那顶橘色的小鸭舌帽,耀削给我的熊猫木偶,《世界蝴蝶图鉴》,橘子汽水瓶盖,旧报纸叠的纸飞机,玻璃瓶,还有……”

“哈~那不就是说哥哥给你的每一件破烂你都留着吗?”湾儿笑起来,向前够头去看驾驶座上显得有些难为情的哥哥,不禁笑得更开心。

“可不是破烂!是耀送给我的!”

“是啦是啦~不是破烂~”湾儿模仿伊万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是哥哥送的‘宝贝’~”

“干嘛留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阿鲁……”

 

伊万望向窗外,微微咧起唇角,柔声笑道:“还有……耀送给我的蝴蝶——大孔雀蛾。”

 

“大孔雀蛾……”

“还记得她的蝴蝶语吗,耀?”

 

“……‘少年时代的友情’。”

 

伊万颔首,缓缓说:“耀……十四年了……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遇到你,现在我会是个什么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珍藏着那些东西,那些就是记忆的碎片……我们相遇,我们离别,生活一刻不停,我慢慢长大……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怕我们间变得遥远,变得再也无法像原来那样。因此我一直珍藏着那些东西,它们有灵魂,它们就像光荣的圣杯——盛着我们的记忆,关于伊莎贝拉的记忆。耀,当我下飞机时,其实我也很害怕……怕你已经不愿再接受现在的我了。知道吗,耀?我怕你心中只有当年的那个孩子,怕你心里没有给现在的我留位置。”

耀顿了一会儿,还是沉默着继续目视前方开车。

“不过我现在比较放心了,耀……因为当我们在机场拥抱的那刻,当你为我唱《茉莉花》那刻,我觉得我们间还是……”

“喂喂够了哦!”湾儿一指头按上伊万的熊脑袋,“你要在这里‘真情告白’也不看看人家还在后座啊!再说……哥哥是湾儿的,要轮到你估计还有几万年呢!哼!”

“湾儿阿鲁……”

“呵呵,看到湾儿我想到我妹妹娜塔呢~☆”

“对啊,娜塔现在怎样阿鲁?”

“嗯,她在明斯克学习油画。还是老样子,不论我跑到哪儿巡演,她照样每天打国际长途来说‘哥哥等你回来咱们就结婚吧’这类的话呢……上帝保佑……”伊万苦笑,耀也笑了。当年的这对小兄妹还是一点没变呢。

“女孩子要是嫁给伊万这样的家伙就太可怜了!”湾儿叫道。

 

“那么……湾儿你把哥哥嫁给我好了~☆”伊万灿烂地笑起来。

“去死!”

当然,伊万得到的只有这对东方兄妹的双重否定以及暴力……

耀想起那夜伊万在通话中提到的“亲爱”,明明知道直接问不好,可还是忍不住……“结婚啊……伊万的恋人是怎样的人呢阿鲁……?”

“哈……恋人?”

“就是那天晚上……不,算了,请当我没问阿鲁……”耀皱起眉心。自己向伊万问这种问题简直逊毙了!

“晚上?噢!”伊万恍然大悟似地一击掌,笑道,“耀说的是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说的‘亲爱的托里斯’吗?不是,我……我的恋人并不是他。今天你也看见了,我们关系一团糟哈哈~☆”

那么……还是有恋人吗,伊万。耀望向远方,静默地听着伊万继续说下去:

 

“但是……‘那个人’现在还无法回应我的心意。”

 

“是吗……伊万你对她倾诉了吗阿鲁?”

伊万苦笑着摇头说:“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我非常害怕失去‘那个人’,耀,你能明白吗?要是因为这份爱慕,我失去‘那个人’怎么办?要是‘那个人’连……连我们曾经所有快乐的记忆都全盘否定,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得不向‘那个人’表达,不得不!太多年了,真的已经太多年了……”

 

爱恋不已。

 

真的好神奇……耀的眼一刻不曾离开车窗外的路景,高速公路两旁的树木奔来又远去,连贯成一道无休无止的绿。真的好神奇,耀苦笑,明明昨天旁边坐的还是那个金发紫眼的小鬼头,今天却变成为爱慕而苦恼的青年。时间就像个骗子,不是吗?

 

“你知道‘燕尾蝶’的蝴蝶语么?”耀问道。

伊万摇头。

耀略作停顿,接着说:

 

“【下定决心的爱】——燕尾蝶的蝴蝶语。”

 

“燕尾蝶……”

 

“现在的你,能抓到一只燕尾蝶吗?”耀问,“下决心向爱慕之人倾诉,比捕捉一只燕尾蝶更难么?”

“抓到的话,就下决心告白吧呵呵~☆”伊万开怀地笑了。

“可要是……”伊万小心地转过脑袋,斜瞥着耀的双眼,“要是失败了……我永远失去‘那个人’怎么办……?”

但耀并没按他的心意给出一个鼓励性的答案,只是面无表情地喃喃道:

“不属于你的蝴蝶,总是会飞走的。”

 

伊万沉默了。

(耀你一定不会明白的……)

然后他接着问:

“耀觉得……如果你和爱人天各一方,你愿意等对方多久……?”

 

耀摇头,他不知道。

思念,思念,甜蜜的负担。可面对万里之隔,谁又能绝对保证自己能有坚守下去的勇气呢?当我们的距离如此遥远,远到每一封书信在旅途中随时都可能被吞没在茫茫中,远到你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将恋人怀想……你还是会等他吗?

 

伊万轻声笑出了声,耀不明白。

“要让我等‘那个人’的话……”伊万说。

 

“大概会是一生吧。”

 

他笑道。

 

 

 

“我一定是大脑短路才做这种蠢事啊阿鲁……”耀坐在长椅上,身子前倾双手托住前额。路过的行人都能看出这青年正苦恼。

而坐在他身旁的高大的斯拉夫男人脸上却时刻挂着孩子兴奋的笑容,一丄手拿着一个冰激凌蛋筒,其中一个草莓味蛋筒融化得就快滴到他的“我爱你,长城”T-恤上了。没办法,他刚刚买了两个蛋筒,但耀就是不接受……

“这就像约会,不是吗~☆”伊万笑着凑到耀面前,继续享用自己的一份冰激凌。

“鬼才觉得像阿鲁!”

“可是我小时候看到姐姐看到那些电视剧里……约会都是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激凌啊,不是吗?”伊万委屈地说。

“重点不在这里阿鲁!”耀一指头按上伊万的额头,喊道,“你之前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因为和乐团的关系一直不顺利,所以想和耀出去聊聊天’……好,我带你出来你却非说是‘约会’,还拖着我到去游乐园,去看电影,去去去……诶,气死我了阿鲁!”

“不是很开心吗,耀生万尼亚的气了……?”伊万一脸失落的表情,又像小时候和耀说话那样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了……他很清楚,耀就禁不住他这么撒娇,所以这招他屡试不爽嘿嘿~

“倒……倒不是不开心……啊呀,不是这里!重点在于你还有几天就公演了,却不去工作反来拖着我出来混阿鲁……”

“可是……因为和乐团关系不好,万尼亚很难过啊~耀你不是要开导我吗~☆”

“你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哪里像在难过了阿鲁?!是我蠢……竟然真的把你的话当真了,本来还想来和你好好谈谈呢……昨天我去看你排练时,你对那个叫‘托里斯’的年轻人实在……”

耀还没说完就被笑着的伊万拉住手腕从长椅上拖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伊万就大声笑道:“耀!我们去逛迪士尼吧~☆”

“……我们……没有迪士尼呜呜呜阿鲁……”

“咦……耀这边没有迪士尼?”

看到一脸孩子的耀点头,伊万笑道:“那下次我带耀去吧,我们的第二次约会!”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阿鲁!”

“啊?耀你好开放啊~☆你们中国人进展真的好快啊~”

“什……什么阿鲁?”

 

“‘没有下次约会’……就是说我们只用约会一次就可以结婚了?!哈,我还以为我们要多约会几次才能结婚呢~没想到耀的思想那么‘进步’啊!不过进展那么快万尼亚好开心~☆好,我们现在就去教堂……”

 

“笨蛋阿鲁!!!为什么你脑子里成天就是‘结婚结婚’什么的?与其这样拿我寻开心,不如好好去向心爱的姑娘告白然后赶快结婚啊!”

“可我想和耀结婚啊……耀也答应过万尼亚的……”伊万又“神伤”地低下了紫眼,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嘟起嘴,连手中的冰激凌酱滴落在T-恤上都没注意到。

“我可不曾答应过阿鲁!”

耀皱起眉,无意间看到伊万胸前的冰激凌渍,顺手就拿出纸巾给伊万好好擦干净……

 

“你都多大的一头熊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阿鲁……”

 

伊万低头看着耀清洁冰激凌污渍的时那种认认真真的表情,不禁轻声笑了。

听到伊万的笑声,耀抬起头,凝神端详面前这头熊的笑容……不知怎么的,他也笑了。伊万还是和当年那个小朋友一样,耀觉得自己只要看到他那样纯稚的笑,也会被这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耀……即便我向心爱的人表达……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伊万的笑容中渐渐渗入苦涩,但忧郁在他脸上就像片瞬间就飘过的阴云,下一秒又转为明朗。

 

“……可是我觉得,和‘那个人’在一起度过的时光的快乐,已经够我一生享用了。”

 

耀接过伊万手中那个融化得不成样子的冰激凌,无奈状地耸耸肩笑道:“你这个傻瓜,如果真的这么喜欢那个人,就拿出和你的‘爱’同等的勇气吧阿鲁。”

但随后伊万就不说话了。

看着笑而不语的伊万,耀觉得有些奇怪。但这小小的困惑立即就随着他们之后的行程而消散了……

 

 

 

*

【我年幼时,总是一个人。周围寂静无声,就仿佛世界上就只有自己一个。】

【不停地,不停地奔走,寻找着空虚以外的东西……】

【小时候自己常想,若是以后有弟妹或孩子……自己一定不要让他们像自己这样,被孤独喂养着长大。】

【所以……一直渴望着一个温暖的,热闹的……】

 

【家】

*

 

“好了,刚刚已经带你去吃了全聚德烤鸭,去买了糖葫芦,去逛了书店,去……得了,你还想去哪儿……我,我都快崩溃了阿鲁……”

“这么点点就受不了了?呵呵,那你一定还没陪女人去逛过街吧?”伊万一边笑,一边精力充沛拖着疲惫的耀向前走。

他接着说:“我原来被姐姐和娜塔强迫着陪她们逛街。你一定没亲眼见过女人逛街那是个什么光景……上帝啊,就像商店里的东西全不要钱一样……每次她们胁迫我去逛街,我自然就被当成了‘信用卡’和‘搬运工’呵呵……上帝保佑娜塔赶快去找个男朋友,好有哪个倒霉蛋代替我陪她上街!”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接着说:“每次她们拐我出去,她俩在前面手牵手边说边笑地走着,心情轻松愉悦……两个美人这样走在街上非常养眼,也引人注目。我呢,就跟在她们后边,左手提各种她们买的衣裙香水高跟鞋,右手要抱着更大宗的‘她们买了却根本不知道要用来干什么的’乱七八糟的货物……你知道吗?!有一次姐姐竟然买了一件半人高的石油雕刻品!她非说‘看到这个就会想起万尼亚’,所以执意要买……那雕刻品抽象得……我实在无法想象姐姐为什么看到那东西会想到我……况且,好家伙,那东西五十斤啊!那天买了那东西后,我还被迫抱着大包小包陪她们一直逛到去吃宵夜呜呜呜呜……”

他张开双臂比划着,形容他尤利娅和娜塔让他搬的“采购品”高大什么地步……

耀目瞪口呆地看着伊万,说:“湾儿倒是从来不拉我去陪她逛街阿鲁……不过仔细想想……每次都是小香帮我挡着,陪她去买东西呜呜阿鲁……”

“看吧,所以在这方面耀可远远不如我呢~☆看看我,钢铁就是这样被她们炼成的……”伊万扶额,一想到自己那对姐妹又不禁笑了起来。

“可我们今天又不是陪女人去逛街!何必要这么伤精费神阿鲁!”耀抗议道。

 

“你不知道,耀……”伊万垂下头,又抬起头笑了,“你可不知道日日夜夜的工作,马不停蹄地全世界巡演,还有那个人人暗地里都恨我的乐团让我神经衰弱到什么地步呵呵~☆”

 

耀停住了,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在用怎样一种神情看着伊万。

他不知道那么多年来,伊万究竟经历了多少的辛酸……

 

“世界巡演……对于每一个音乐家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不过你知道它的本质,耀……”

伊万接着说:

 

“不过是一刻不停的颠沛流离。”

 

“……”

“那个乐团……我太累了,耀,本来真的不想在你面前说出来的。但你也看到了,昨天托里斯和我……”他顿了一会儿,立即就转移了话题,“不过今天竟然能有我自己的时间也是托了和他们吵架的福,呵呵~耀,陪陪我好吗?”

 

耀想起那天夜里他端给伊万一杯咖啡,伊万当时就说“请陪着我”。

(‘陪着我’吗……简直就像个没人关心的孩子一样呢……)

没办法,他心里一软,就点了点头……

见耀许可了,伊万又立刻来劲儿了,“那咱们去喝茶吧?”

 

本来想去找一家清净些的茶馆,但路过一家乐器店时伊万非要进去看看,耀也只有随他的意了。

店里挺大,伊万进去就悄悄在耀耳边评论起这些乐器的优劣,什么这把小提琴卖这个价就是欺负外行人,什么这根长笛物美价廉等等,一说就说个没完。

看着这样兴奋的伊万,耀浅浅地笑了。伊万其实真的是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的职业的吧……

但当他们转了个弯,走到店子的最里面时,伊万停住了。

“怎么了阿鲁?”

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伊万,所以耀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才看到……

 

大提琴。

 

“耀还在……拉琴吗……?”伊万压低嗓音。

 

“呃……是的,但也生疏了阿鲁。”

耀不明白,为什么伊万严肃地就好像摆在他眼前卖的不是大提琴而是美国核弹头。

 

“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和耀一起……”

伊万自顾自地喃喃着,他挑中其中一把琴,回过头说:

 

“耀,请为我演奏好吗……”

 

 

 

*

【我明明……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呢?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没有好好保护这个家吗……】

【可是如果你们离开】

 

【我就又变成一个人了啊……】

【独自望着夕阳垂落,等待着鲜红的太阳落入黑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那片夕阳的背后,会不会有人愿倾听我,等待我?我曾常这样想】

 

【于是我带上自己的琴,开始了一个人的苦旅。】

*

 

 

伊万还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六七岁时,曾一次次独自走过莫斯科音乐大学的白桦坡道……

皑皑的大雪,小道边两排光秃秃的白桦,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一切都在他记忆中无比鲜明。按理说他应该早对北国冬季见怪不怪了,但惟独少年求学时代校园里孤寂的雪景让他难以忘怀。

 

他记得少年时代的自己走上那条长长的坡道时,耳机中总是放着《图兰朵》。

对,就是《茉莉花》旋律的那段……

 

手里抱着厚厚的乐谱,即便戴了手套也让人觉得手指冻得就像不存在了似的。长靴一次次深陷入在明净的雪地上,吱呀吱呀作响……

耳际的歌姬演绎这那段东方古老的旋律……

那一刻,世界寂静,雪后的坡道似乎消失了尽头……

 

唯有少年孤身一人行走着,仿佛漂游在茫茫中的孱弱的生命。

 

每当北风掠过,轻轻挑弄起耳机中的旋律,他都会不由地回首向东南望去……

西伯利亚的风都会催促着成群的候鸟向南去……少年每年都看到红嘴鸥群盘旋在苍白的天穹,等待着体内本能召唤着他们迁徙远行……偶尔他甚至会嫉妒这些鸟儿,它们现在就可以随意地到那个东方国度去。

而他,孤独伫立在雪中的少年,只有边听着《茉莉花》,边幻想着鸟群就是他所写下的乐符……

 

这些乐章要随风传到“那个人”的故乡,为他奏响……

 

 

当他尚是少年时,他曾年年都向北风祈祷——

 

神啊,请求你让“那个人”倾听吧。

 

听听那支旋律,那支在我脑海中一刻不停的旋律,在北风的背面被温柔地为他歌唱着……

 

 

 

“请为我演奏吧,耀……”

 

伊万苦笑着低下头,并没有看耀的双眼,而凝望手中的大提琴。

他本想接着说起少年时那段走在大学雪后的白桦道上的往事,想说起自己曾如此想再次听到耀的琴声,想说起他曾每夜每夜疯狂地将脑海中的旋律写到纸页上……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放在琴身,极庄重地抬眼,静静凝望着眼前的东方人……那目光有着寂静冬夜里明朗的繁星的柔和,连同他夜穹色的眸子……要是让任何诗人见了,脑子里都会立即流现出一篇诗作。

 

耀起初也想说些什么,起码是些谦词或推诿,毕竟他确实不太情愿在乐器店这样的地方“献丑”,这也符合东方人的习惯。

但当他对上伊万的目光,所有的话语便凝在舌尖……他该说些什么呢?他现在脑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飞快地转动呢?为什么自己明明无法完全读懂那目光中的蕴含,却瞬间就被带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境中呢?

默默地,久久地,两人凝视着彼此不声响……

就像某种神圣的缄默的仪式。

 

终于,走到伊万身旁,接过他手中的大提琴,在琴房的一把折椅上坐下,将琴架两腿间,调整琴距高度,调音……

耀再次仰头,看到伊万也正以同样的神情望着自己。

准备好了么。他知道那目光在这样问自己。而他也相信,伊万一定也从他眼中得到了答案。

 

当琴声自弓弦间流淌出的瞬间,耀忽然想起了两人初次相见的情景。

(当时也是我为你拉琴……)

 

对么,万尼亚?

 

 

*

【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实现我的愿望呢?】

【我想要的真的很简单,很简单……】

【只想要回到曾经那个温暖的“家”……哪怕平凡,但只要能和家人一起,能和他们一起……回家……我们的家……】

 

【我听说有一种蝴蝶,一种能实现愿望的蝴蝶……找到她,我就能回家了吧?】

 

【于是我踏上了迢迢万里的旅途,来到一个小镇……】

*

 

“好了……实在是很久没练,很生疏了阿鲁……”

耀放下琴弓,眼神游离向别处免得碰上伊万的目光。其实他觉得有些丢脸,因为刚刚确实有几处拉错的地方……一想到伊万已经是“专业”的了,一定早听出了他的纰漏,耀就更是觉得赧颜。

接下来本应是由伊万说些什么的,但出乎耀的意料之外,伊万并没有由着“东方式的恭维方式”来给他一个台阶下……

 

 

伊万只是出了神儿似地望着耀,就像曲子远没有结束他还沉湎在曲中一般……

(难……难道真的是自己拉的太糟糕了……)耀不知所措。

“哈……好,好,那咱们赶快离开这儿去喝茶吧阿鲁!”耀起身匆匆向店门外走去,好像这样就能想甩脱这段“丢脸”的记忆。

“耀……我……”伊万猛地回过神来,赶快抓住耀的手腕……

“什……什么阿鲁……?”

 

“别走,别走……你不要走……”伊万俯身压向耀,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但伊万却只是将脑袋埋在耀肩上……

 

“不要丢下万尼亚……”

 

柔软的发梢随呼吸的颤颤轻扫着耀的脖颈,耀只觉得软软的呼吸扑进领口,颈部因此莫名地燥热不已……

他本来想推开这个大个子的,但当伊万真的将毛绒绒的脑袋搁上他的肩膀时,他却又……唯有伫立在原地发怵。

但那瞬间,他真的觉得伊万就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紧紧抱着他的双腿,小脑袋蹭着他的肚皮,恳求着他不要远去……

(此刻的伊万……一定是模糊了回忆与现实的鸿沟吧……)

 

不要走……

 

耀长长地舒一口气,右手轻搭上伊万的背脊,侧头在他耳边笑道:

“傻瓜……”

 

但是哪里的人生不离别。

 

当伊万倾听耀的琴声时记忆忽然汹涌地不住地向上涌……

他想起过去的一切,从自己在小镇的咖啡馆里第一眼见到“那个人”,想起阿尔卑斯山夏季盛开得无拘无束的野花,想起“那个人”曾牵着年幼的他见过的山谷森林以及紫罗兰盛开的小路……想起“那个人”说起妹妹时的神伤,想起“那个人”微笑着吻他的额头,说他爱他……想起“那个人”在大雨中奔走呼唤,寻找着走失的他。想起“那个人”背着高烧的他狂奔在山岚中,想起……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人——耀用大提琴为他拉奏的《小星星》……

 

想起了……

 

他们离别的那天,耀在他前额上的那个亲吻……

然后……然后他对小伊万说……

 

 

“你说过你会来找我的啊!”伊万忽然着了魔似地直起身,用力抓住耀的肩膀。

 

 

耀被伊万这癫狂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瞪大了双眼盯着伊万的紫眼。那双光泽漂亮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或许你只有从悲伤得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人眼中才能看到这种奇异的光彩……

 

“可是……”伊万的眼神渐渐软下来,那眼神让耀看得觉得莫名地心疼……

伊万再次两只胳膊环住耀的肩膀,身子也没力气般瘫软下来,脑袋深深埋在耀的肩膀……就像小时候被耀抱着那样,紧紧地,紧紧地……抱紧眼前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你没有来……”

他微微颤抖着……

 

【再会吧,我的小星星。】

 

耀觉得肩上的布料已经微潮,不知是因为伊万呼出的热气,还是其他什么的缘由……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是啊,自己分明答应过那个孩子的,答应过他要再去找他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没去呢?

 

为什么呢……他忘记了……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中,耀觉得自己或许该说些什么来表示自己迟来的歉意,但是……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他眼看着眼前的青年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他,抓着他后背的衣料,但那力度却绝对不是个孩子的力度……那双有力的胳膊勒得他生疼,简直就是头熊……

为什么自己没有守约呢?为什么自己会忘了和那个孩子的约定呢?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孩子长大,千里迢迢来到自己身边,自己才回想起那个迟来的约定?

 

 

“可恶……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啊……”

被压到最低的声音却仍止不住地颤抖,你看那静静搁置在一旁的大提琴,你只要指尖撩拨一下琴弦,颤音就波荡开来,将细微的叹息消融在空气中……

 

“我多么想要再次见到你……”

 

耀怔怔看着伊万抬起头,似乎下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的样子……

 

他刚想伸出手去抚摸那个“孩子”即将滑落的泪珠,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个“孩子”自然地俯下身……

 

 

 

叠上了他的双唇。

 

 

 

*

【我来到那个小镇,进到一家咖啡馆询问公寓的处所。】

【然后我看到一个男孩子,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小家伙正一脸不屑地打着游戏,等着把他落在外面的姐姐带他回家。】

【咖啡店的老板告诉我,那孩子活脱脱一个小混世魔王,讨厌鬼,闹包儿……看得出来人们都不喜欢那个男孩子,而那个孩子也以同样的态度回敬这个世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我第一次见那个孩子,我却觉得内在的他……】

 

【寂寞得简直快要哭泣了……】

*

 

 

 

当双唇的热度流入身体时,耀并没有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但他似乎感到了一种“存在”,一种莫名的伤感,就像品尝了某种苦涩的记忆。

大脑一片空白,酥麻感顿时从头顶蔓延到脚趾,耀觉得力气似乎被一点点抽走,身子不由自主地想要瘫倒下去……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向后滑到的瞬间,一只胳膊有力地揽住了他的腰。

【谁?】

当耀真正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况下时,可以说是,他是切切实实地被点燃了。

 

伊万正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扶按住他的后脑……

 

深深地吻着他的双唇。

 

“放开……”

耀想要从伊万的怀里挣脱,却只感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加大了力度,伊万的舌更深地探入自己的唇缝。

最后,耀实在没办法,只有任伊万吻着,等这头熊什么时候松口。

而伊万就像个贪婪的孩子,久久地抱着自己的玩偶不肯松手,直到这绵长的吻让对方几乎要窒息地流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耀的双唇……

“耀……”

“什么都别说了。”耀机械性地摇头,他也不知道此刻挂在脸上的是怎样的表情。是啊,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表情呢?

“我不想听,什么都……”

但他却能看到伊万眼神中的伤感。

 

“耀,我只是……”

伊万急了,可所有的话语都在舌尖打了结,什么都说不清。

 

“这不是谁的错,别提了……”

耀拉抻刚刚被伊万搂住而留在外衣上的褶皱,故作镇定地说。

 

一听耀说“错”,“别提了”,这两个词让伊万莫名地激动起来,抓住耀的肩膀。

“错——?为什么不提了?耀,”他大睁着眼笑着摇头,“别提了?哈……你不懂,耀,你什么都不懂!哪里有什么错不错的?”

 

“无所谓,我也根本不想懂什么。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喝杯茶,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给弟妹准备好早餐然后好好丄工作,什么都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

耀也提高了声音。这似乎是在警告伊万,再不放手真的会让他火冒三丈。

好再伊万立即就松手了。

 

“‘不记得’……?”

笑容僵在伊万脸上尚未来得及褪去,他生硬地向后退了两步,碍于长手长脚的大个头还差点绊倒。但不消片刻,伊万又笑起来:

“是啊,耀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反正你从来都不记得万尼亚,所有人都不会记住万尼亚。从来都是这样……原来姐姐可以把万尼亚忘在朋友家一星期,耀也可以把我们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又说要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与其这样……”

耀看着那孩子灿烂的笑容浮现在伊万脸上。

 

“……与其这样,不如连‘我们曾经相遇’也一起忘掉吧~☆你就想要这样,不是吗耀?”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阿鲁……”

“你知道吗耀……”伊万顿了一会儿,别过脸去:“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爱你……”

 

耀刚惊恐地摇头想说些什么,伊万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你知道么耀,这个世界上万尼亚最最最最无法忍受的两件事:一件是‘背叛’……

 

“另一件,就是——被遗忘。”

 

说完,伊万笑笑转身就走出了乐器店,消失在憧憧人影中……月亮刚刚升起,华灯初上,只有耀怔怔站在原地望着橱窗外的流光,不知道那个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耀不想回家,准确地说是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呆呆坐在地铁最靠角落的位子上,望着对面的各色乘客发愣。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遍遍地追问自己……他陪伊万出来散散步,然后进到一家乐器店,伊万让他拉了支曲子,然后……然后……伊万吻了他?不不不,不是这样,一定不是这样的!

脑子乱作一团,耀叹息着双手抱头弓下身子,“这什么事儿阿鲁?!可恶,那熊一定是……或许是因为他暂时性精神错乱发作?也可能是他在作弄我……对,一定是在作弄我!那小家伙原来就是个闹包儿,可喜欢到处作怪了,这次也一定是想看我难堪所以才‘开了这个玩笑’的!绝对是玩笑……玩笑……”

静下心来,耀又感觉到那双唇的触感和温热似乎还残留在唇上……他脸颊一阵红,一阵白,邻座的大妈还以为这青年闹发烧。

 

“死熊都是你害的!”耀暗自抱怨了一句,不禁抿了抿嘴……该死,怎么又想起那种柔软的触感了啦?!自己真是……耀赶忙拍了拍太阳穴。

“都怪你开什么玩笑说‘爱什么的’……哈,小傻瓜,我才不上你的当呢阿鲁,小家伙!”转念一想,耀顿时笑逐颜开,“你以为就凭那个‘小玩笑’就能让我乱了分寸阿鲁?哈哈,你还嫩了点儿,小白熊!”

 

【那么……为什么当时伊万确是那样悲伤的眼神呢?】

 

就像在远远地守望着,眺望着……某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耀宁愿相信,刚刚的吻不过是个玩笑。

他宁愿忘记,那双紫眸凝视着他时的那种无望,就像在遥望着亿万里之外的星光。

 

正当耀望着地铁的拉环出了神儿时,手机响了。

“喵喵妈妈我忘不了炒饭的味道,呐呐爸爸我忘不了老酒的滋味儿,圆圆的地球……”

呃……该不会是伊万吧?耀犹豫了几秒才去看手机,来电人是小香。

刚接起电话……

 

“喂,大哥你在哪里?”

 

地铁飞驰进下一个月台的瞬间,尖锐的气流声吞没了所有的话语。

所以电话那端的小香并没有听见,哥哥那声微弱的叹息。

 

“哈哈哈,然后本大爷就帅气地给了那个混蛋一记左勾拳,妈妈咪呀,打得那混蛋满地找牙哈哈~接着本大爷就……”

基尔伯特顿了一会儿,举起啤酒就闷头灌了下去,“接着本大爷就……”

托里斯并没有在听基尔伯特的英雄故事,只是静静捧着书本,虽然这让他显得有些不合群。倒是莱维斯听基尔伯特的故事都入迷了,基尔伯特大口喝酒的样子实在是让莱维斯羡慕不已,虽然他只能点苏打水。

菲利克斯呷一口灰雁伏特加,其实他一直悄悄侧目着托里斯,那双像浸过油的祖母绿的眸子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隐隐流露出忧郁的神情。

菲利克斯不由地皱眉,心想明明是朋友们到酒吧里找找乐子,托里斯这家伙却还是这样……心不在焉地,在想着某个混蛋东西。

 

“托里斯——”他咋舌。

 

“嗯?哦,是的菲利,什么事?”托里斯抬头望向好友。菲利盯着一脸和煦笑容的托里斯,心里更是觉得不爽。他知道托里斯明明不好受,却还强颜故作欢笑。真是令人不爽——

 

“什么书?”菲利克斯也压抑着,故作轻松地笑着,搂住好友的肩。

 

托里斯低头,又冲菲利克斯笑道:“《世界蝴蝶图鉴》。”

 

“噢,你看那玩意儿作什么?我还从不知道原来你喜欢收集蝴蝶?”

 

“呃……”托里斯咬住下唇,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友,“实际上……实际上我幼时就对蝴蝶很感兴趣了……”

 

“蝴蝶,在我看来那些鳞翅类的虫子实在恶心得够呛。”

 

“……哈,其实……是因为幼时一位……‘伙伴’,”托里斯在脑海里寻思着这个词,

“对,小时候我有个小伙伴,他最喜欢蝴蝶,最喜欢。他一直都收集蝴蝶,各种各样的。我曾到过他房间一回,老天,你知道吗亲爱的朋友?那个孩子房间里,挂满了蝴蝶标本——就像,就像……”

 

“他是个男的?”菲利克斯问,见托里斯点点头,不禁嘟囔道,“男的喜欢蝴蝶?真够娘娘腔……”

 

“简直就像……在拼命寻找着什么似的。当时我在他桌上看到一本《世界蝴蝶图鉴》,里面……凡是他做了红色标记的蝴蝶种类,他墙上都有。可我觉得那不像只是单纯的收集,因为图鉴上每一种他收集到的蝴蝶那页都夹了一封信……”托里斯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是的,小伊万曾破天荒地“请”小托里斯去了他家一回,前提是让小托里斯给他写该死的数学作业。然后,在小伊万去倒果汁的时候,小托里斯曾悄悄溜进小伊万的房间,有些好奇地……可进去后,小托里斯彻底被震惊了——

 

满屋子的蝴蝶。

 

当然,还有散乱的琴谱和大提琴盒。

 

小托里斯发现了那本《世界蝴蝶图鉴》,也发现了里面夹着的信。

 

信上没有邮票,信封上用蜡笔歪歪扭扭地画着色彩艳丽的向日葵和熊猫……

“ Yao Wang ”收件人的名字。可小托里斯注意到小伊万并没有写收件人地址,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打算把信寄出去?或是说……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地址?根本没法寄给那个人?

 

小托里斯信手翻着那本《世界蝴蝶图鉴》,啊,又是信。他拿起来看看。

 

隔几页,又是信。

 

不断地,不断地出现……

夹在蝴蝶间的信。

 

没完没了地……不知为何,小托里斯忽然害怕起来,他抓紧图鉴的封壳,粗鲁地快速翻着图鉴……

信,更多的信——

所有的收件人,都写着:“ Yao Wang”

 

天,简直就像个疯狂的秘密!小托里斯的心猛烈地扑通扑通乱跳,猜想着那个叫“Yao Wang”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在哪里?和小伊万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就在这时,他听到小伊万的脚步声,糟糕,他要回来啦!

慌乱之中,小托里斯竟然下意识地就从蝴蝶图鉴的一页抓了一封信塞在裤兜里,跑回了客厅坐好。当他看见端着两杯果汁,两块樱桃蛋糕的小伊万时,灿烂地笑了。可只有上帝知道,小家伙的心其实就像承受着十万只大象的重量那样——

 

负罪感。

 

小时候,他偷了一封小伊万写给“那个人”的信。

 

 

 

就从“燕尾蝶”那页。

 

 

“托里斯?你还好吧?”

听到好友轻唤自己,托里斯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酒吧里发怵,他赶忙笑笑,“再好不过了!”

“……托里斯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菲利克斯眯起眼,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每当我看到你嘴角挂着笑意,眼睛里却写着忧伤的样子——我都超级不爽,恨不得揍得那个操.他.妈的俄国人满地找牙,真的。”

 

他哐地一声把酒杯狠狠置在桌上,起身就走出了酒吧。

 

被菲利克斯这突然的举动吓到,大家都望向托里斯。

“都是我不好……原来他都看出来了……”托里斯只是盯着菲利的空酒杯发怵,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菲利。

对不起,我亲爱的朋友……

 

原来我从来没法瞒得过你……

 

    等他们回酒店时已经将近凌晨3点了。基尔伯特喝个烂醉,莱维斯喝多了苏打水一直打嗝,爱德华基本只喝了一杯灰雁咖啡,还好。而托里斯……

他在菲利克斯的房门前轻敲了许久,都没人应。可能是菲利已经睡了?但……

他在房间门口转了一会儿,贴近门板轻声说:“菲利,我只想对你说……对不起……”

虽然还是没人回应,可他确信菲利一定听到了。为什么确信?或许是十多年情意的心灵感应吧……

等托里斯疲惫不已地回到房间,他却意外地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王耀打来的。

 

“那个人”。

 

“您好。”电话那端,东方人轻声说。

 

托里斯愣了一阵,“噢……您好。请问您……是王先生吧……?”

 

电话那端轻轻应道。

 

“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先生?”

 

“……嗯,正是。”

 

“可以问您个问题么?”

 

“您请说。”托里斯觉得心里一直怦怦跳个不停,握住话筒的掌心不断渗出细细的汗水。

 

“伊万有回酒店吗?”

 

托里斯抿嘴,“我……还以为布列津斯基先生住在您那里呢。他并没回酒店。”

 

“噢……这样啊……谢谢您,打扰了,再见……”

 

“不,请等等!王先生,你是说布列津斯基先生没和您在一起,也没回酒店……那他去哪儿了?您也不知道是么?现在已经……”托里斯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凌晨3点了。”

 

“……是的,一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所以……只是有些不放心阿鲁……之前发生了一些小误会,伊万一气之下就走了,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所以我问一问您他是否已经回去了。可如此看来……”

 

伊万……和“那个人”吵架了?

托里斯接着说:“请不用担心,布列津斯基先生已经22岁,不是小孩子了。即便夜不归宿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

“是啊……伊万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孩子了阿鲁……”耀有些恍惚,脑子里却不断闪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的笑容,以及……刚才吻了自己的男人那双忧郁的眸子……

托里斯静静倾听着耀。

“可是我一直以为……我们还能像原来那样,我一直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爱恶作剧的孩子……但是……”

托里斯听出了电话那端似乎……倒吸了一口冷气,托里斯慢条斯理地问:

 

“伊万已经向您告白了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双方都陷入了尴尬的寂静。连托里斯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就来这么一句。

 

“……应该不是这样阿鲁。”

 

“那是怎样?”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托里斯告诉自己,“伊万已经向您告白了。然后,是您拒绝他了吧?”

 

“并不是这样,您误会了。伊万和我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朋友罢了……他只是在恶作剧,没什么阿鲁。请您不要误会。您说怎么可能呢?当时他只是个8岁的孩子,14年后再相见伊万怎么可能就喜欢上……呵,这个恶作剧可真够奇怪的阿鲁。再说在我看来,他永远只是孩子。不可能……再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孩子呢?呵呵,那头小熊啊,到现在都爱开玩笑呢阿鲁……”

 

听到这里,托里斯垂下了眼,喃喃笑道:“您这样想……真是伤人。”

 

“……”

 

“我挂了,如果有布列津斯基先生的消息我会联系您的,再见,王先生。”

 

“请等一下托里斯!”耀情不自禁地就……他都吃惊怎么到最后自己竟然就失礼地喊了出来。可是他实在想知道,那个红茶色头发的小提琴师……为什么在面对伊万时,眼中闪烁着那样温柔的光。

 

【他只是遥遥地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又无望。】

 

“托里斯……你对伊万……难不成……”

 

那一刻,托里斯想到了那个悬挂满蝴蝶标本的房间。

似乎在那个时候起,他就预感到,自己在伊万心中永不会有一个位置。哪怕连小的可怜的一点地方,他都不会给他。

那颗心里所有的空间,都像这个房间一样,被无数的蝴蝶所占领。而这些蝴蝶其实又不过是空虚的幻想,不过是小伊万对“那个人”的守望,不过是他自己一遍遍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虚无的爱恋的回应。

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吧?托里斯笑了。

 

对,他和伊万是一样的。

 

只是伫立着,望着所爱的那个幻影。默默又无望。

 

蝴蝶,满满地占据了小伊万房间的蝴蝶。

托里斯才意识到,自己当时……要是能把那些蝴蝶标本全毁了,那该多好?多好啊……

 

“嗯,您猜的不错,王耀先生。”

 

自己曾渴望过,能像“那个人”一样,享有伊万颂诗般的琴声。

自己曾一次次幻想过,能和“那个人”一样,可以和伊万并肩走在秋日的黄昏中,默默不语。

 

“我爱着伊万。”托里斯喃喃道。

 

可是,为什么本该享有着伊万所有的恋慕,思念的“那个人”……竟然如此不以为然?!

凭什么自己永永远远都得不到的东西,“那个人”却可以把它当儿戏?

 

“其实,我真的非常非常嫉妒您,王耀先生。”

托里斯笑着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端,耀久久地听着嘟嘟声发怵,“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

 

 

爱德华走出房间想一个人出去静一静,却看到托里斯匆匆披上外衣向外走。

“这么晚去哪儿?”

“找一个人。”托里斯对爱德华笑笑,走出了酒店……

 

 

从小伊万家出来后,小托里斯的心依旧咚咚跳得厉害,就像一万只大象同时跑过震得大地颤动不已那样。

小家伙赶忙摸摸背带裤屁股蛋上的那个口袋,鼓鼓的,信还在里面。从小伊万的《世界蝴蝶图鉴》里偷来的一封信。

 

太阳已经西垂,夕辉映红街道。

不由自主地,小托里斯沿着街道开始奔跑……不顾一切地狂奔,跑过咖啡店,跑过黄昏中浅浅的树荫,跑过蔓生的野草刮伤脚踝的小道……

就像在竭力追寻着什么,少年在夕阳下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少年跑啊,跑。仿佛随时都可能化为红霞中的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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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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