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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龙勿扰]

—— [授权搬运]APH/露中-[实习医师王耀](下) By:arsnea

“欢迎回到圣路易医院。未来的心脏外科医生。”


10年老文,医生设定,多人,主露中。

*一切权限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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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第十三章  再试一次


“主任收了个病人,准备做搭桥手术的。”伊万笑着对王耀说,“安排在8号床。去问病史写病历吧,小朋友。记得把她的冠脉造影的光盘要过来。”
王耀微微皱眉,然后揣着他的小笔记本出去了。
伊万一个人在办公室等了快两个小时,还不见他的小朋友回来。他有点奇怪。以王耀现在的水平,问个病史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搞定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忍不住把头探到走廊上看了看。
走廊里一片欢声笑语,是从8号床的病房传出来了。
伊万明白了,耸耸肩,回屋继续等。
王耀回到办公室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位老太太真风趣,一个劲儿给我和她临床的病人讲笑话,还给我们唱歌听。她唱的很棒呢。”王耀说。
“那是当然,”伊万假装漫不经心地应着,“老太太原来是歌舞团的。”
“怪不得呢。”王耀坐到伊万对面,心里纳闷儿伊万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少废话,先把病历给我写出来。”伊万板起脸说。
王耀笑着开始写病历。可是没写几个字,就又跑出去了;然后回来继续写,又跑出去;如此折腾了很多遍,才勉强把病历写出来。当他最终把病历交给伊万检查时,他已经是满头的汗珠,脸也微微泛红。
“吃亏了吧?”伊万拿着病历,却在斜着眼睛看王耀的窘态,“光顾着听病人讲笑话,落下了不少东西是不是?老太太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最后那个女孩是剖腹产的,还流产过一次。重写的时候记得补上。”
“是。”王耀低着头说。
“行了,下午再写吧,”伊万把那份病历随手扔到一边,“现在先给我买饭去。”
下午,伊万和王耀一起看那个老太太的冠脉造影的光碟。
“啧啧,三支病变,做过两个支架了,看来这回是非做搭桥不可了,”伊万摇摇头,“肺心病,高血压,以前还有过脑出血,还比较麻烦呢。老太太多大年纪了?”
“68岁了。”王耀说。
“还行。等着主任安排手术时间吧。”伊万转向王耀,“知道吗,我特别期待这次手术呢,这一回我可以跟着上台了。”


手术当天早晨,王耀特地跟着手术室来接病人的大姨跑去看了一眼老太太。
“阿姨,别紧张,进手术室睡觉就成,睡醒了就好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你们要把我的心脏拿出来切切缝缝的,我哪能不紧张?行了,小伙子,我听你的话,睡觉就是了。”
伊万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微微笑着说:“阿姨,你应该叫我们也别紧张。万一我们手一抖,在你的心脏上戳个大洞那怎么办?”
王耀有点生气地瞪了伊万一眼;但老太太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接着他的话茬说:“是,你们可千万别紧张。我知道我这个手术比别人要麻烦。你们都给我好好干,叫我这一觉能睡起来。”
临床的病人也插话:“早点回来呀,我还等着听你唱歌呢。”
手术室过来接病人的大姨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催促。
老太太在伊万和王耀的帮助下挪到手术室的推床上,还不忘回过头对室友说:“想听什么赶紧想好了。”
那个室友笑着朝她挥挥手,算是送别。
老太太躺在了手术室的床上,看着身边忙碌的众人,叫住了其中的一个。
“你说,我还能活着出手术室吧?”老太太安详地问。
被叫住的王耀愣了一下,正想该怎么回答,老太太自己又开口了:“没关系,你们尽力就好了。我同意手术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王耀试图讲些什么来安慰老太太,但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并不想听。
不远处的伊万示意王耀过去帮忙。他只好就这么离开了。
手术过程还算顺利。伊万充当弗朗西斯老师那一组的助手。王耀和阿尔还是只能站在麻醉师马修那边旁观。
今天的音乐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享受生活圆舞曲》。安娜姐姐在埃德尔斯坦主任准备开始操作的时候打开了CD机。
按照惯例,做完关键的部分,主任就摘掉手套准备下台了。但是今天——
“升主动脉已经放开,但心脏没有复跳。”亚瑟报告。
埃德尔斯坦主任的眼镜片后面,那一贯冷静的眼神微妙地动摇了一瞬间。
“电除颤。”
一次,没有成功;两次,还是没有成功。
“检查血流通道有无阻塞。”
没有。
“灌注压?”主任问。
马修回答:“灌注压正常。”
“急查血钾浓度。吸氧。准备再次电除颤。”
一切都没有问题。但那颗心脏就是不肯跳动起来。
主任那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
安娜姐姐上前,低声问:“罗德,还要电除颤吗?”
埃德尔斯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还没有作出决定。
手术台上亚瑟叫了起来:“伊万你干嘛!”
“心脏按摩呢,亚瑟老师你没看出来?”伊万头也不抬地说。
主任重新戴上眼镜。他没有再看台上的众人,说了句“你们尽力,我去和家属谈话”就离开的手术室。
“看来主任是放弃了呢。”弗朗西斯抄起手站在一边,说,“十几年来第三个死在台上的。主任今天心情一定糟透了。”
“放弃吧,伊万,主任都走了。”安娜姐姐在伊万耳边小声说。
伊万没有理会。
“再试一次电除颤。”伊万说。
手术室里没有人动。
王耀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替伊万重复了一句:“再试一次电除颤。”
亚瑟老师把除颤仪往伊万手里一塞,自己转身下了台,扔了手套和手术服。弗朗西斯也摇摇头离开了手术台,远远坐在手术室的角落里。
“安娜老师,请给我一件手术服。”王耀说。
一瞬间,手术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耀身上。
“王耀你冷静些。”阿尔在他身后说,“你没资格上台……主任知道了后果会很严重的!”
“请给我一件手术服。”王耀只是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安娜姐姐叹口气,帮王耀穿上手术服,又递给他一副手套。王耀穿戴好了,站到了伊万对面。
“准备再次电除颤吗?”王耀问伊万。
伊万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一次,没有成功。
继续心脏按摩。
再次除颤,还是没有成功。
“可以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安娜姐姐说。手术室里其他人明显都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王耀和伊万都不吭声。细小的汗珠渗出来,密密地布满二人的额头。
手术室里人都沉默了。
心脏按摩、心脏按摩、心脏按摩!
王耀觉得自己的手都快僵直了,已经不再受控制,不断重复着那个固定的动作。
“够了,耀。”阿尔开口了,“没有人会怪罪你们的。你们已经尽力了。”
“闭嘴!”回答他的是伊万一声低低的咆哮。
阿尔难得识趣地退到一边。
“再试一次?”王耀抬头问。
伊万仍只是点头。
充电、贴电极板、淋撒生理盐水,放电。
那颗苍白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极快地舒展开。
又收缩了一下!
王耀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那颗被多少人认为没有希望了的心脏在颤巍巍地跳动。确实在跳动!
他抬起头,想告诉伊万这个奇迹,却看到对方已经站直身子,仰着头闭上了眼睛。汗水从他的额头流过他的面颊,滴进他的衣领里。
马修向手术室内的人宣布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事。大家都先是一愣,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有人把主任叫回了手术室。埃德尔斯坦主任看到众人开始为关胸忙碌,苍白的面颊上隐隐透出一层红晕。他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再次离开了手术室。


其他人都跟着病人回病房了,而王耀和阿尔两个实习生被赶去吃饭。
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又没有来得及订餐,两个人只能在食堂里吃冷掉的汉堡。
“耀,你今天真帅!”阿尔朝王耀伸出了大拇指,“你怎么知道电除颤会成功?”
“我不知道。”王耀咬了一口又冷又干的汉堡,忙喝了两大口水才咽了下去,“我只是不希望那个人死掉。”
“一定哪里有规定吧?耀,你记得比我清楚,抢救指南上怎么说的,电除颤最多可以做几次?”阿尔若无其事地吃着他的汉堡,问。
“指南上没有规定次数。”王耀继续喝水,“不过有报道做十几次体内电除颤抢救成功的例子。”
“天啊,那个人的心脏没有被烤熟?——喔,看吧,还是有据可查的。”阿尔抢过王耀的杯子,也喝了一口水,“所以说一切都是有规则的。”
“不过是希望再多试一次罢了。”王耀手里没了杯子,只能啃汉堡。
“真希望我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一个,而不是那个令人讨厌的伊万。”阿尔喝完了水,却没有把还给王耀。
王耀嚼着干巴巴的汉堡,认命地叹口气,自己又去接了一杯水。


晚上下班后,王耀留了下来。他悄悄地走进了加护病房。房间里总是开着灯,光线却调的比外面要暗。护士不在,大概是买饭去了。房间里静的只有监护器的声音。老太太安详地躺在那里。王耀上前翻开了老人的监护记录,欣慰地看到老人已经从手术麻醉中苏醒过来。
王耀打算悄悄的离开。一转身,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伊万?”王耀愣了一下,“你今晚不是夜班啊!”
“我提出来换班了。我不放心这个病人。”伊万淡淡地说,“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
王耀顿了一下,才说:“好。我跟湾妹和港仔打个招呼。”
王耀跟伊万回到办公室。
“你对为什么对那个老太太特别在意?”伊万问。
“你呢?在手术室里,你又是怎么回事?”王耀反问。
“我听过她唱歌。”伊万说,“她第二次做支架的时候,我正好在心内科实习,我负责她的病历。”
“我也是因为听过她的歌。”王耀接着说,“听过她唱歌,你就会感受到,她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所以你会格外不忍心看着这样的人离开。——伊万,”王耀突然叫道。
“嗯?”
“你不是个冷血的人。你干吗总把你的善意隐藏起来呢?”
伊万愣住了:“善意……你真的是在说我吗?”他支着头自嘲地笑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呢。”
笑完了,伊万站起来说:“看来我对你太纵容了,所以让你对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印象。今晚你把科里所有病人的化验结果整理一下吧!”说着,伊万就离开了房间。
王耀花了一个多小时把那些东西整理完,想找伊万报告,那人却不在护士站也不在办公室。
王耀想起了什么,又推开了加护病房的门。护士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儿。伊万坐在那个老人的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监护器的屏幕。


第十四章  难眠的一夜


傍晚,圣路易医院的急诊外科。
“哟,这不是上次那个产科的小王医生吗?”虽然用词很亲切,但那人脸上却是一副看你很不顺眼的表情。
王耀勉强笑笑,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盯着这位护士的眼影眼线和短裙丝袜看——尤其是这人还是个男的!
“菲利克斯护士大姐,我觉得我的块头比较大吧?你怎么总是看不到我呢?”跟在王耀身后的伊万眯起眼睛说。
“抱歉啦,本少爷一向看不到自己讨厌的东西。”菲利克斯说着,一个华丽的转身,发梢正好扫到王耀的眼睛。
“菲利克斯你给我站住!”伊万上前要揪住对方的衣领。
“这又不是你的地盘你管得着我吗?”菲利克斯叉着腰毫不示弱。
两个人箭拔弩张,眼看就要吵起来。王耀被推到一边,不知该劝哪一位。
最终还是要托里斯出面:“好了好了,正上班呢,别耽误正事。——伊万,你看了那个腹痛的病人吗?你觉得怎么样?”
“看过了,”伊万放开了菲利克斯;后者很不服气地甩手走了;伊万看似漫不经心地揉着自己的手腕,“你还是把那个家伙打发到急诊内科吧!”
托里斯面露难色:“这个人就是从急诊内科转过来的。”
“哦?哪个混蛋转的?明摆着是急性肠胃炎,干嘛转到急诊外科来!瞅着你这边空闲吗?”
托里斯忙岔开话题:“病人的腹部平片你看了吗?你什么意见?放射科那里没出诊断性意见。”
“看过了,没事。”伊万说,“今天放射科谁值班?”
“瓦尔加斯,”托里斯补充道,“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
“哦,那个Pasta混蛋,难怪。他向来就只会描述,从来不肯下诊断。他应该去当美术评论家,而不是放射科医生。”
托里斯一脸温和地笑:“别这样,伊万。你这人就是嘴太刁。”
伊万反而无所谓地笑笑:“过奖了。临下班叫我过来就是为这个事吗?我……”
话没说完,外面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至。
托里斯和伊万瞬间石化在原地。然后两人一起转身,朝急诊室门口奔去。菲利克斯也在中途加入了他们。王耀则慢了半拍,落在了最后。
“什么人?”托里斯一边指挥担架工从救护车上抬担架下来,一边大声问。
随车医生说:“无名氏。估计是个流浪汉。路人打电话叫的救护车,说看那人走着走着就倒在路边了,怕是癫痫发作。人交给你了,托里斯,我这还要出一次车。”
“没问题!”托里斯头也不回地说,跟着担架就进了抢救室。
这边伊万已经和菲利克斯一起把那个人从担架上抬到检查床上。那个人一身的汗臭味,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满口白沫,怎么也不肯配合着挪动一下。
“这人好沉啊,死了吗!”菲利克斯嘟哝着。
“没错,怎么这么沉!”伊万随口应道。
伊万突然顿住,一抬头,迎上了菲利克斯的目光;两人立刻就都把头转开了。
“耀,帮忙把这人的嘴巴撬开,好给他塞块棉花,省的他咬了自己的舌头。”
“好!”一直束手束脚不知能帮上什么忙的王耀忙过去扶住病人的下颌,试图把牙关紧咬的嘴巴掰开。那个人睁开眼睛盯着王耀看了一阵子,看得王耀心惊胆战。他回避了病人的目光,专心工作,但每一次刚刚掰开一点点,那病人就又咬紧了。
“给,你也许能用到这个。”菲利克斯把一个类似奶嘴的塑料制品扔到王耀面前,一个字也没多说,转身就走了。
王耀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那是干啥用的。于是继续低头撬那人的嘴巴,然后试图把那个奶嘴塞到那人的两排牙齿之间。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唉哟!”王耀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他没想到这个人牙咬的如此用力,连那个塑料奶嘴都咬碎了,然后狠狠地咬住了他没来得及抽回来的手指。
他的叫声惊动了伊万和托里斯。这两个人和菲利克斯一起跑过来,帮王耀把左手食指从那人嘴里挣脱出来。
“赶紧把伤口里的血都挤出来,去水龙头那边冲干净,”托里斯慌张地说,“菲利克斯你快拿碘酊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伊万心疼地埋怨道。
王耀不想去辩解,其实没有被咬伤不过是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齿痕——这还多亏菲利克斯给的那个开口器——不过他现在只能皱着眉头,任凭菲利克斯拖着他去给他的手指冲洗、消毒。
“就你麻烦事多!”菲利克斯嘴上说的颇不耐烦,但还是很仔细地给他处理手指;不过他一边给王耀冲洗手指,一边还不停地说,“这可倒好,万一这家伙是个传染病你怎么办?这年头,可要小心……”
这边,病人一听到了流水声,仿佛得到了命令,开始全身止不住地抽搐,牙也咬得更紧了,脸色渐渐开始发青。
托里斯和伊万彼此对视了一眼,心头同时闪过一个不祥的词:狂犬病!
托里斯快步跑去给上级医生打报告;伊万则一把把王耀从菲利克斯手里抢过来,一边在水龙头下冲洗王耀的手指,一边狠命去挤那并不存在的伤口,试图挤出些血来,然后把几乎半瓶碘酊都倒在了王耀的手指上。王耀乖乖地任凭伊万摆弄,实在是被他的气势吓懵了。
托里斯的上级医生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叫托里斯跟传染病院联系,叫那边派车来接人。
等传染病院那边来了救护车,托里斯和菲利克斯把病人抬到车上,伊万则半拖半抱地把王耀也塞到了车里。
救护车的声音陪伴了他们一路。在去传染病院的救护车上,伊万始终盯着窗外没有发话。是王耀忍不住开了口:“这个人是狂犬病,对吗?”他低声问。
伊万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王耀,嘴唇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了。”王耀反而显得很平静。
伊万舔舔嘴唇,说:“没关系,赶紧打疫苗。”
“嗯,没关系。”王耀挤出一个微笑。
这个病人是狂犬病,百分之一百的死亡率,现在不过是静候死神降临。而王耀被这个人咬到,如果没有被咬伤倒还好;万一真的被咬伤了,那他被传染而得病的可能性几乎接近百分之五十。
对此心知肚明的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伊万和王耀一前一后从传染病院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的白大褂因为被那个病人弄脏,已经被回收处理了。
伊万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到王耀仍站在传染病院门口。
“怎么了?”伊万走回去,问。
王耀把手机收起来:“六个未接来电,四个湾妹的,两个港仔的。本来说好今晚一起吃饭的。”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我现在不想回家了。”王耀低声说,“我告诉他们今天科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了。”
“那你现在想去哪里?回医院吗?”
“不。”王耀回答的很干脆。
“这样啊……”伊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那去我家吧!”说着,他不顾王耀的反对,抓起他的手腕就跑了起来。
王耀被伊万带着不知坐了多远的公交车,绕了几个小巷子,才爬上那栋古旧的楼房。
推开房门,伊万打开室内的灯。王耀看到屋子里的景象,一下子呆住了。
比值班室大不了多少的房间,塞进了一张桌面有裂纹的长方形餐桌和一只看起来很旧的长沙发;一只原木钉起来的书架充当了所谓“餐厅”与“卧室”的隔墙;“卧室”里是一张小号的双人床和几只木头箱子。没有椅子。房间里只有仅容一个人行走的空间。
“安娜姐姐在家的时候总在收拾,所以看起来没有值班室那么乱。”伊万先走进屋,从餐桌底下摸出一个电磁炉,“想吃什么?”
“哦不,随便什么都成。”
“等一下。”伊万打开门后那个爷爷级别的小电冰箱,翻找了一阵,拿出一包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扔进小平底锅,出门去公共水房接了半锅水,拿回来搁在电磁炉上。
王耀很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伊万忙碌,等他把煮好的东西端过来,坐到他身边一起吃。
“平时我在家都是睡沙发的。”伊万笑着说。他已经吃好了。
王耀则还在努力和那不知名的食物奋战。他终于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心里开始怀念阿尔的汉堡。
“这张床现在一般都属于下夜班的人。”伊万指着那张床说,“不过今晚娜塔莎上夜班,而安娜姐姐又帮人顶夜班了,所以今晚你可以睡这里。”
“谢谢。”王耀坐到床边。他是有些累了,于是不再客气地摆了个大字躺了上去。
伊万收拾好锅和炉子,便把室内的灯关了。
“我睡觉不怕灯光的。”王耀忙说。
“我是为了省电。”伊万轻声笑着,也爬上了床,在王耀身边挤占了一小块儿地方。
窗帘很薄,月光很轻易地照进来,打在两个人的脸上。
王耀扭了扭身子。他很久没有和别人挤一张床睡过了,所以现在很不习惯。不过他忍下了。
“今天把我吓坏了。”伊万突然说话,“万一……幸好没有,不然那就是我的错了。成了我害了你。”
王耀知道伊万在说什么。他没有应声。
“睡了吗?”伊万把头转过来看着王耀;王耀努力闭紧眼睛假装睡觉。
“我已经连累了很多人,都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安娜姐姐,娜塔莎,还有她们的妈妈。我今天又差一点害了你。”伊万继续说,以为王耀已经听不到了,“给你处理咬痕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在去传染病院的路上,我想,如果我连你都害了,那我还是死了算了。我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呢……”
王耀的耳边渐渐传来伊万的鼾声。可他却很久都没睡着。


第十五章  前进!王医生


早交班之前,护士站里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吵闹着。难得是护士长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女士并没有出面维持秩序的意图。事情起因是这样的——
因为前一天接触到狂犬病病人的缘故,护士长宣布科里决定,为了保险起见,这个星期王耀同学就不要进手术室了。伊万不服气地提出来:“他没有受伤,不会有事的,况且也及时打了疫苗。”
“你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了吗?”护士长瞪了伊万一眼。
“当然,我可以拿性命担保!”伊万把王耀拉到身边。
伊莎姐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拿性命担保?”
“现在让我吻他都可以!”要知道,狂犬病病人的唾液毒性最大。
因为伊万这句话,护士站内外一片哗然;王耀直接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等等!”伊莎姐忙开始翻口袋,“等我把相机打开!”
“怎么样,配合一下吧?”伊万微笑着对王耀说。
“你疯了!”王耀直接甩手就要走人,却没想到伊万握住他的手那么用力,他不但没挣脱开,反而被伊万扯进的怀里。
“证明一下给他们看看!”伊万的脸凑到王耀眼前。
“我没有什么可证明的!”王耀把头扭到一边。
伊莎姐在一旁煽风点火:“干得好,伊万!继续继续!”
这时王湾姑娘一步闯进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接着跟伊莎姐一起叫好:“大哥你太棒了!果然不负我们的期待!伊万学长我支持你!”
湾妹这么一喊,伊万反而不好意思地把王耀放开,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开玩笑呢,别当真。”
“诶,好可惜……”湾妹看起来真的很失望。
“不要紧,湾湾过来看,这张照片的角度很合适~”伊莎姐招呼湾妹过去欣赏照片。
“完了完了……”王耀转身扑在墙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伊万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哥哥大人。”
他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到娜塔莎站在他身后,眼神凶煞得像是美杜莎。
不远处,埃德尔斯坦主任看到了这一切。但他只是推了推眼镜,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结果王耀还是要遵照科里的决定,这个星期不能进手术室了。


这个星期王耀一个人留守病房,其他医生都该上手术就上手术,俨然很放心地把整个病房的各类病人交给这个小实习生。这让王耀觉得蛮有成就感,但也多少有点忐忑。
一周期限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上午,王耀处理完杂务,正坐在办公室里整理病历,护士把电话打进来:“王耀哥哥,28床请你去看一下。”是列支姑娘的声音,“就是早晨起来有点发烧的那个。”
不会是又烧起来了吧?
王耀心里一紧,忙跑过去,却看到28床那个大叔正兴致不错地跟邻床聊天。王耀问他什么事,他粗着嗓门说:“我刚刚出了一身汗,不要紧吧?”
王耀松了一口气,说:“刚才量体温了吗?啊,36度1,正常了。放心吧,没事,你在退烧,出汗是正常的。”
王耀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病历。等到他把整理好的病历摞起来,都足有一尺高。他叹口气,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今天有两台大手术,估计都得午后才能下来,所以王耀想先去找吃的,以免到时候忙得没空吃饭。
王耀刚要离开办公室,迎面撞上一个人。
“哈啰,耀果然是你在这里!”阿尔大大咧咧地进门,坐到王耀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你不知道我今天运气多好!罗德那个瓣膜成型的手术,我跟着上台了!”
“要叫主任……不过你真不错,”王耀多少有点羡慕——他这一周在病房待得手痒痒,恨不得能早点结束这一周好进手术室,“一共几个人?”
“五个……”阿尔垂下头来。当第四助手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不过,手术做完了?怎么没见其他老师下来?”王耀注意到一个问题。
“手术啊,确切地说还没完了,”阿尔又神奇起来,甩了甩头发,“不过罗德已经把关键部分都做掉了,剩下那些都是小case,不值得Hero我操心,哈哈!”
“要叫主任……”
“对了,耀,我们在外科的实习就剩下两个星期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阿尔突然问。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接下来是在退伍军人医院的六个月的内科实习,然后就是三个月的自选内容,你想选什么?”
“我还没想好,”王耀想了一下,说,“也许是去病理科吧!”
“那里有什么好玩!一点都不帅。”阿尔觉得很没意思。
“我就是想好好学一下怎么读病理报告。阿尔你呢?”王耀反问。
“自然是回来跟着罗德学心脏手术!”
“要叫主任……”王耀无奈地说,虽然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作用。
办公室的门又“吱哟”一声被推开了,伊万进来了:“耀,你待会儿帮大家订一下午餐吧……”他突然看到阿尔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冲上去想要把他从椅子里揪起来,但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怪不得一直不见你人影,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伊万气呼呼地说,“你小子想干什么!”
“又没剩下什么好看的,我干嘛在手术室里干耗着?”阿尔翻了个白眼,说。
“哦?关胸的流程你都学会了?”伊万盯着阿尔问。
“整个手术流程我都记住了!剩下的算什么?”阿尔底气十足地说,“将来我当了主刀,这些杂事总会有你这种小大夫给处理的。”
“再大牌的主刀医生也是从小大夫开始做起的!”
阿尔不耐烦地一挥手:“我知道。我干的也不差啊!”
“那好,”伊万强压下怒气,说,“那你说一下,今天这个病人的姓名性别职业病史个人情况检查结果——你不是连手术都跟着上了吗?这些基本情况你应该掌握的!”
“……这、这些有什么用!”阿尔被问得顿了一下,才鼓足气说到,“那些又不是技术问题,和手术没关系。”
“和手术没关系吗?”伊万转身要离开,“连一个人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就敢给他做手术,你也未免太大胆了!——耀,出来接病号。”


焦头烂额的一天又快要过去了。王耀一边想着明天终于可以进手术室了,一边收拾起病历准备下班。这时,伊万溜达过来,若无其事地问:“不着急回家吧?”
“你有什么事吗?”王耀问。
“你等一会儿再走。”伊万说,“刚刚托斯里在急诊上又接了一个要做手术的阑尾炎,亚瑟老师他们都还在台上没有下来,阿尔那家伙早就开溜了——不过估计他就算在,也不屑于上这种手术,那个满脑子都是‘高级技术’的家伙!——所以这个阑尾炎,你跟我上。”
“诶?我现在可以吗?”
“到今天下班时间为止已经七天整了,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伊万微微一笑。
“那好吧,你等我给港仔打个电话,今晚得让他来送湾妹上夜班了。”
王耀同学就这样被拖进了手术室。
因为只有两个人,王耀自觉地担负起第一助手的工作。一切准备就绪,王耀和伊万面对面站在手术台边。担任器械护士的安娜姐姐把手术刀递到两人中间。
伊万没有接。
“喂,快点开始啊!”王耀督促道。
“今天轮到你了。”伊万的眼睛中满是笑意。
“我?”王耀和安娜姐姐一起愣住。
“伊万!”安娜姐姐低声抱怨了一句,“又在任性了。”
“对呀!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开始!”伊万并不理会安娜姐姐的话,继续说,“将来毕业的时候你就可以夸耀了,你在实习的时候就做掉了第一个阑尾炎!”
“我……”王耀在犹豫。
“抓紧机会哟~”伊万笑眯眯地说,“我要倒计时了。”
王耀闭上眼睛,默背了一遍阑尾切除术的手术过程和相关解剖知识;然后他睁开眼,深色的眼睛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接过安娜姐姐手中的手术刀,稳住手腕,切下了第一刀。


两周之后,圣路易医院院长办公室。
王耀站在院长的办公桌前。
“恭喜你圆满完成在本院的实习!王耀同学。”路德维希·福斯曼院长坐在桌后,把那本实习记录推到王耀面前,说,“我看了你的实习记录,你在结束实习前已经能够独立完成包括阑尾切除术在内的一些小手术。很好,最近几年很难得有这样的学生了。除了三年前的布拉津斯基。”
“是贵院的老师指导有方。”王耀微微鞠躬,接过他的实习记录本——里面有伊万写的洋洋洒洒一大篇评语,极尽赞美,王耀读的时候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是在写他。
“你今后有何打算呢?我是说在你毕业之后。”院长问。
“我希望能够在贵院完成我的住院医师阶段的训练。”
“我们非常欢迎你这样的学生。”院长站起身,微笑着说,“九个月以后见。”
王耀抱着他的实习记录本,走出了圣路易医院的大门。
上午的阳光,很明亮,很温柔,照着他脚下的路。
伊万,九个月以后,等我。


第十六章 退伍军人医院的安东尼奥·卡里埃多医生


王耀坐在绿山墙餐馆里一个靠窗的位置,等伊万过来。他随意打量着店内的布置。一切都没有变化,让他觉得分外亲切。午后的阳光隔着玻璃照进来,让人从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抱歉我来迟了。有份手术的麻醉记录单丢了,刚刚找到。”伊万一边坐到王耀对面,一边说,“最近在退伍军人医院的内科实习怎么样?”
“别提了!”王耀忿忿地说。
伊万吓了一跳:他可没想过向来好脾气的王耀会有这样的反应。
“心内科的安东尼奥·卡里埃多医生,你认识吗?”
正低头喝牛奶的伊万很明显顿了一下,才说:“认识。他是……呃,亚瑟老师的同学。”
“我就没见过那样的医生!”王耀显然有些激动,“什么嘛,太不负责任了!是,那家医院性质有点像疗养院,但也别太过分好不好!”
“等等,你慢点说。”伊万好心地推给对方一杯水,“到底怎么了?”
“你见过这样的医生没有?病人过来住院,他连病史都不问,就让我照着原先的病历抄一份;下医嘱,先问病人在家吃什么药,然后就照着病人说的开药,一个字都不改!每天查房,除了病人的名字他什么也记不住!他那样也能是副主任医师?!还是科主任?!”
伊万小声嘀咕:“不简单了, 他还能记住病人的名字。”
“我只是个实习生诶,他竟然让我一个人值夜班!”
伊万继续小声说:“我觉得你一个人没问题……”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王耀继续激动地说。
伊万完全不介意地撇撇嘴,说:“不用担心,反着也没出什么事不是?”
“……这倒也是。”王耀的声音低下来,开始闷头喝水。
伊万歪着头看王耀喝水,微笑着说:“这种人敢这样,通常是有绝好的运气给他撑腰。——看看弗朗西斯老师!敢在上班时间谈情说爱的也只有他了。谁让他上班时间总是闲得连个头疼脑热的都没有!”
看到王耀放下水杯,叹了口气,伊万笑着倚向椅子靠背,说:“我没在那家医院实习过。不过这个安东尼奥我倒是听说过。亚瑟老师说起过他,说他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上课的时候挑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趴在那里打盹儿。是男人就应该干外科的!也只有他那种散漫性子的人才会跑去干内科,还是去疗养院工作!——好了好了,你别瞪我,我知道干内科的人也不容易。”
“说起来,你今天上什么班?”伊万问王耀。
“白班。”
“那你中午还敢跑出来?”伊万笑眯眯地问,“果然离开了我,胆子也变大了?”
“我是不想留在那里出误会!”
“啥误会?”伊万刨根究底地问。
“那个……”王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家‘疗养院’,日子过的太清闲了,护士甚至中午都会脱岗!我可不想留在那里,被病人呼来唤去地给他们换吊瓶……”
“噗!”伊万故意笑得很夸张,“我的护士小姐也想罢工了?”
“伊万!”王耀生气了。
“好吧好吧,”伊万连连摆手,“你今天叫我出来,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向我宣布?”
王耀突然醒悟过来:“哦,这个啊!是我家的湾妹毕业了!”
“我知道。瓦修家的列支也毕业了,已经确定会在咱医院工作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家湾妹决定,不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她要去儿童医院!”王耀看起来真的很高兴,“这样等我毕业时,我就能放心地申请这家医院了!终于躲开了!”
伊万很艰难地咽了一口,表情痛苦地说:“你确定今天不是过来报复我,为上次肾内科的事?”
“诶?”王耀怔住了,“啊!对不起,我忘记你妹妹的事情了……”
“算了,”伊万往桌子上一趴;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是满满的笑意,“对了,今天伊莎姐不知给埃德尔斯坦主任看了张什么照片,吓的主任不敢批评护理的工作了;我真想要过来呢,也许能用来提醒主任给我补发夜班补贴。”
王耀一下子僵在原地:“我忘了……伊莎姐……”
伊万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王耀坐在他对面,满脸愠色,却又不好发作。后来伊万觉得自己笑得实在是有点夸张,但还是收不住,只好努力把头转向窗外。
“哟,”伊万收起了狂笑,嘴角勾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耀,你下午还会你那家医院吧?也许会碰到熟人呢。”


王耀没精打采地回到他现在实习的医院。上班时间实在是没有事情可做,他干脆跑去医院的图书室看书去了。他磨蹭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回到病房。他路过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门是半开着的,里面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喂,本大爷今天好不容易下个夜班!你还在这里慢吞吞地磨蹭什么!”一个听起来不是这家医院的人、但是却意外耳熟的声音?
“别着急别着急,好歹让我靠到下班时间嘛。”这是安东尼奥·卡里埃多主任的声音。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哄孩子。
“你这个破医院能有什么病人?待着也是浪费时间!哼!”
“好了好了,今晚回去我给你做海鲜饭配番茄汤怎么样?”
王耀想起来那个声音是谁的了。他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却被这时出门的主任给叫住了。
“小王啊,我有点事先回去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你帮我看着?”主任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王耀很是为难。
“你还说找不着人顶班,这不是吗?”另外那个人也走出来,“咦,你好像是产科的?”
你才是产科的!王耀狠狠地瞪了盯着便装的罗维诺·瓦尔加斯一眼,在心里回敬道。
“好了好了,”安东尼奥把罗维诺推回房间,回过头来给王耀赔笑着说,“他说话就是这个习惯,基本上还是个好孩子。你别介意。”
里面有人抗议:“谁是孩子!”
“好好,你不是孩子。”安东尼奥安抚过那个人,又回过头对王耀说,“就拜托你了。如果实在处理不了就打电话叫我。”
“我知道……”王耀看着眼前的门终于被关上,额头沁出一层汗珠。


安东尼奥·卡里埃多主任跟着他的那个“不是孩子”的罗维诺·瓦尔加斯翘班回家了。王耀一个人在护士站翻病历,看有哪些需要特别关注的病人。但是那些慢性病人的病情似乎都很稳定,病情的进展就像生物进化一样缓慢。
病房里无聊得可怕。明明还是白天,还没到下班时间,可连护士都忍不住开始打呵欠了。
忽然有人按铃叫护士。
护士小姐一边继续打呵欠,一边慢吞吞地走去病房。但是没过多久,她就跑了出来:“小王,快!有病人休克了!”
王耀正要陷入混沌的大脑一下气清醒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病房。是那个窦性心动过缓的老人。
王耀定了定神,转身对旁边的护士说:“按常规抢救程序来吧。我去给主任打电话。”
护士点点头。她原本也没指望一个实习生能帮多少忙,别添乱就成。于是没等王耀离开病房,她就娴熟地忙开了。
王耀拨通了安东尼奥·卡里埃多主任。他很怀疑对方这个时候能接电话。他推测这个时间他多半在厨房里给罗维诺炮制番茄汤。但是出乎王耀的意料,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卡里埃多主任?呃,喂,是我,王耀。病房有个病人休克了。是那个窦性心动过缓的。我怀疑是心源性休克。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断,我认为他有必要立刻安装临时心脏起搏器。对。你半个小时内会赶到?我一个人撑半个小时没问题。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放心吧。”
王耀放下电话,心里还在怀疑。主任真的半个小时能赶到?不过听他的声音倒是跟平时的闲散判若两人。不管怎么说,王耀还是按照主任在电话里的指导,过去和护士一起抢救病人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病人的情况还是不稳定。王耀心里难免有些发毛。他心里一横,决定再叫一个医生过来。护士把他拦住了。
“主任说他能过来就一定没问题。再说,按起搏器这种事情,其他人也不会,来了也没用。”
王耀不相信,但护士是言之凿凿。想想确实只有主任能做这种手术,他只好放下了给其他医生打电话的念头。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王耀这辈子过的最艰难的二十分钟。他每次抬头看时钟,都怀疑那时钟已经停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病人心电监护器上的心电图的频率几乎是一致的,每当病人的心跳消失时,他自己的心脏也快停跳了。
离半个小时的时限还有七分钟。
还有五分钟。
四分钟。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风风火火赶来的安东尼奥·卡里埃多一边穿白大褂一边走进病房。
“病人还活着吧?”他严肃地问。
“活着。”王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这样说。
“很好,你的任务完成了。”安东尼奥不由分说地把王耀从病床边推开,“介入手术室已经联系好了吗?”
王耀惊讶地看着主任。
“还没联系好吗?”安东尼奥皱起了眉头。
“哦,好了!”王耀才回过神来,“我这就去叫手术室的推床!”
一个小时之后,病人安全地从手术室里回到病房。
王耀在手术全程都敬佩地看着全神贯注进行操作的主任。他是第一次看到安东尼奥医生如此认真的样子。难怪能当上主任!王耀暗想。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嘛!
但是刚回到病房,主任他就恢复了平时的做派。他看着病人平安回房,就躲进办公室开始打电话。
“喂,是罗维诺吗?海鲜饭做好了吧?可以吃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气愤的声音:“你刚才干吗去了!饭已经烧糊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米饭跟酱汁一起煮十五分钟之后,加上煎好的大虾再放进烤箱烤十分钟就可以吗?”
“可是米饭糊了,让我怎么烤!”
“天啊……你煮饭的时候没搅拌?”
“所以说你快回来呀!我自打下班到现在已经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好的好的,”安东尼奥给对方赔罪似的连声说,“你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等我吧,我十五分钟内赶到。”
王耀正准备敲门进去问病人术后该如何处理,听到刚才这段电话,决定先回护士站等一会儿。可是他刚走了一步,就看到安东尼奥冲出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对他说:“我有事得先走了。术后医嘱护士那里有样本你照着做就好,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夜班护士,实在不行可以给我打电话。——啊,还剩十四分钟!”
看着安东尼奥像被人追杀一般冲出病房,王耀心里暗下决心:今晚,坚·决·不再给他打电话!


第二天中午,绿山墙。
“就是这样?”伊万微笑着问,“后来你再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王耀瘫在桌面上,快没有力气说话了:“谁还敢呀……反正也没啥要紧事了。”
“对了,”王耀突然从桌子上爬起来,“那个罗维诺·瓦尔加斯和安东尼奥·卡里埃多主任是什么关系啊?”
“啊,这个么……你就当他们是兄弟好了。”伊万有点为难地说。
“可是罗维诺听起来更像是和菲利斯安诺·瓦尔加斯的兄弟。”
“哦,他跟那个pasta混蛋是亲兄弟没错。但罗维诺好像打小就跟安东尼奥住在一起。至于更具体的,也许你可以找伊莎姐问问?这种八卦问题通常女人比较了解。”伊万偷笑着说。
王耀不满地看着伊万。突然,他也笑了:“娜塔莎,她今天上什么班呢?”


【对于亲分不熟,基本按照本家对他的描述写的:平时很迷糊,但关键时刻也很认真;然后就是——[重点]溺·爱[重点]罗维诺。】
【不知道自己写的亲分如何……应该不差太多……吧?】


第十七章  I am the king of all kings!


王耀小心翼翼地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这里和医院里的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没有门诊的忙碌与吵杂,也没有病房的安闲与压抑。这里的感觉是精确而冰冷,没有生人的气息。一定要类比的话,也许和手术室仿佛类似。
这里是附属医院的病理科。
王耀找到主任办公室,刚要敲门,那扇门就被一阵风吹开,让他吃了一惊。
房间里,一个银白色刺猬头的人把两只脚搭在身前的桌子上、双手背在脑后,看样子是在打瞌睡。
王耀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曾落下。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那个人才恢复正常的坐姿,抓起话筒:“喂?哦,路德呀。没问题,冰冻切片机已经打开了,随时送标本过来就可以。不用谢,跟你哥哥客气啥?不过检验费用不能少哟~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就这样,我等着。拜拜!”
那个人放下电话,一转头,看到了杵在门口的王耀:“你是什么人?”
王耀被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个人又把脚搭到桌面上,大手一挥:“本大爷的地盘儿可不是随便什么小杂猫就可以进的!没事儿就给本大爷出去,别站在那里碍眼!”
“我是来报道的实习生,吉尔伯特·贝什米特主任。”王耀憋着把话一口气说完。
“实习生?”那个人把脚放下来,走到王耀身边,摸索着下巴,盯着他看了许久,“真是稀奇!我这边倒是很少有实习生过来。你是咱们医学院的?”
“是。”
“难怪我对你有点印象。”
王耀心里想:其实是没有印象吧!但他不好说出来。
“看在你对病理这么热心地份儿上,就由本大爷亲自带你吧!”那个人背过身子,大摇大摆地坐回去,“记得,这可是你的荣幸呢!”
“是。”王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应一个单字。
“告诉我,你之前都在哪里实习过?”
“儿科和妇产科是在玛利亚医院,外科是在圣路易医院,内科在退伍军人医院。”王耀认真地回答。
“圣路易呀,”那个人的嘴巴歪了起来,露出一个让人很受冒犯的笑容,“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呢!见过你们的院长没?”
“路德维希·福斯曼院长?”王耀问,“见过,不过只见过很少几次。”
“那家伙是靠给人的肚子开洞起家的,不过现在很少做手术了,估计手生了,连手术刀都拿不稳了呢,”对方不屑地撇撇嘴,“倒是罗德里赫那个伙计这几年风头正劲。”
“我见过埃德尔斯坦主任的手术!很漂亮!”王耀现在说起来还是一脸的崇敬。
“嘁,那算什么,摆弄摆弄刀片而已,是个剃头师傅都会!”贝什米特医生翻了个白眼。
王耀有点发愣。似乎对这个人而言,那些在手术台上功夫出神入化的外科医生都入不了他的眼。
“小子,你为什么想来病理科实习?这三个月足够你学很多东西了,甚至能让你学会怎么在人的肚子上开一个大洞来把肠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你为什么要把这段时间浪费在病理实验室里?”
“我就是想学会读病理报告,”王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想,在手术过程中准确和快速判断病变性质,对外科医生应该是个很实用的技术。”
“原来只是只想干外科的小杂猫呀~”那个人又开始盯着王耀看。那双紫幽幽的眼睛,和伊万的眼睛颜色有点相似——不,其中的血色更浓重。
“你知道吗?”那人站直身子,双手叉腰,“病理医生是几乎所有疾病的最后裁定者,是医生的老师,doctor's doctor,是万王之王!”他把双手张开,向虚空举起,仿佛在挑战上帝的权威。
一个无比狂妄的姿势。
王耀被这架势震慑住了。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他心里默想。
电话又响了起来。
那个人恋恋不舍的收起双手,回到桌边:“好了,送进来吧!”
放下电话,贝什米特医生对王耀说:“看吧,这就是圣路易医院送过来的,要做术中快速冰冻切片检测。一个肿瘤病人。总是这样的人。可怜的家伙。”但王耀从那人口中听不出一点怜悯的意思。
很快有人拎着冰盒送了标本进来,贝什米特医生接过标本就进了冰冻切片室。不到半个小时,他从冰冻切片室出来,回到办公室给圣路易医院的手术室打电话:“刚才谁送的冰冻切片?对,结果出来了,很坏,最坏的那种。不用试图做肿瘤清扫了。做个姑息手术就可以,好歹让病人能多吃几口饭。”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回去填好病理诊断报告,用那张纸过来把送标本的人给打发走。
“看到了么?”贝什米特医生倚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着站在房间内的小实习生,“很多时候,是我们宣判了病人的命运。”
“怎么样,跟着本大爷混吧?保证你将来跟本大爷一样帅!帅的就跟小鸟一样!哈哈!”
“鸟?什么鸟?”实习生被病理科主任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一看,发现了挂在办公室窗户前的一只鸟笼。笼子里的金丝雀不满地叫了几声,来抗议自己被来人忽视的处境。


刚进科,王耀就被吉尔伯特扔进了标本陈列室。
“喏,小子,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把这里的东西都给我弄明白。不懂的地方自己查书。到时候我来检查,合格了才能跟我去取样。”
然后他再也没跟王耀主动说过话。
大约两个星期之后,王耀基本弄明白了那些标本的病理诊断,也差不多搞清楚了吉尔伯特医生的工作内容。身为本市首席病理医师,吉尔伯特医生身兼数职。
其中他自己最喜欢的莫过于兼职的法医,帮警察局鉴定意外死亡者的死因。不过似乎是因为他的几次口无遮拦,警察局现在是对他敬而远之。对此,吉尔伯特医生很受伤。
于此同时,他还以医学教授的身份在医学院担任病理学的教学任务。不过这位大人显然对此并不怎么热心,所以即便是王耀和伊万这样勤奋的好学生,也没有在学校见过他几次。
所以,大多数时间里,吉尔伯特医生从事的是他的本职工作,作为病理医师诊断病理标本。他的专长则是各种癌症的诊断,诊断结果相当权威。但他本人似乎对自己这一专长并不怎么得意。
科里的常规工作自有下面的医师处理。所以,吉尔伯特上班的大多数时间,是坐在办公室里逗弄他的金丝雀;有兴致的时候他会跑过来检查王耀的学习进度;偶尔会有人跟他预约病理诊断;然后就是每周一次跑去学校上两个学时的课。
这日子过的简直比在退伍军人医院还悠闲!
习惯忙碌的王耀很看不顺眼。不过好在吉尔伯特给他的学习任务很重,他无暇多想。
两个星期之后,他顺利地通过了病理科主任的考核。
“书背的不错,”吉尔伯特医生如是说,“但是想当好医生,光背书是不够的。”
王耀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我都是这么跟我家路德说的。估计他也会跟你们这么说吧?”他咧开嘴,笑了笑。
“不过你合格了。下周起可以和我一起出去取标本了。”说完,他留给王耀一个大摇大摆的背影。


这个周六傍晚,绿山墙。
“怎么,吃不下去?”伊万奇怪地看着王耀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牛肉馅饼。
“如果你每天面对着那些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肉块,你也会倒胃口的。”王耀狠了狠心,拿起馅饼来咬了一口,努力咽下去。
“喝点水,别噎着。”伊万好心地提醒。
王耀就着水吃掉了小半个馅饼,擦擦嘴,说:“那个贝什米特医生是什么来头?对路德维希·福斯曼院长都敢评头论足。”
“嗨,嗨!我们院长对他可是怀着兄弟之情呢。”伊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就像疗养院的安东尼奥和罗维诺?”王耀不解地问。
“不不,那不一样。”伊万摆摆手,笑着说,“他们可是真正的兄弟。表兄弟。就像我和安娜姐姐那样。值得尊敬的兄长。”
王耀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呢。你和安娜姐姐,还有娜塔莎,到底是什么关系。表兄妹?”
“是。”伊万的语气冷淡下来,“我管娜塔莎的妈妈叫阿姨。我妈妈是她的妹妹。堂妹,不是亲妹妹。”
“那你们是表亲了。可你们怎么会住在一起?”
“因为没有人肯收留我们。我妈妈,和我。除了好心的塔尼娅阿姨。”伊万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
“没关系,我也该找个人说说了。”伊万随意地靠进椅子,“如果你能好心地请我一杯伏特加那就更好了。”
很快,伏特加端了上来。
伊万抿了一口酒,突兀地说:“我没有父亲。”
“嗯?”
“看我的名字就知道。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妈妈不知跟谁在一起,有了我。因为这个,所有亲戚都不肯再跟她来往。可偏偏她的妊娠反应特别严重,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后来又得了严重的肾病——你知道,孕妇很容易得的那种。她一个在租来的小房子里,顶着40多度的高烧,昏睡了差不多两天。最后是塔尼娅阿姨找到她,把她接到她家去照顾。”
“是的,塔尼娅阿姨是护士——安娜姐姐就是以她为榜样,去学了护理。多亏塔尼娅阿姨的照顾,我妈妈才能够坚持到把我生下来。但是她怀孕期间的营养实在是太差,生下我不到一年,她就一个人先走了,把我扔给那时刚刚怀上娜塔莎的塔尼娅阿姨。”
“就这样,”伊万露出一个笑容,一摊手,“我从此就和安娜姐姐还有娜塔莎她们生活在一起了。”说完,他端起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王耀默默地望着伊万,知道他还有些话,已经和那些酒一起吞进肚子里了。


转天是周日。王耀和弟弟一起去儿童医院接湾妹下夜班。
“大哥!”小姑娘一出病房大门就扑进她大哥怀里,“昨晚的约会怎么样?”
“你说啥?!”王耀一脸震惊地把妹妹从怀里推开。
“我可是都听伊莎姐说了哦~你昨晚去圣路易医院找布拉津斯基学长了!”小姑娘笑得很开心。
王耀很无奈地把头扭过去;港仔上前把黏在大哥身边的湾妹拉开。
“对了,大哥,你现在在附院的病理科是吧?”回家路上,湾妹认真地说。
“怎么了?”
“想请你帮个忙。”湾妹的表情很严肃,“是我们科里一个小孩,也就十四岁,一直发烧退不下来。检查发现腹腔有占位性病变,考虑他的发烧和这个有关,想做个病理检查确诊。可这个我们医院做不来。”
“是不好的东西?”王耀也认真地问。
“多半是不好的东西。”湾妹点点头。
“癌?”在一边默默听二人对话的港仔忍不住出声。
王耀叹口气,点点头,然后问湾妹:“你们直接联系附院的病理科就是了,为什么找我?”
“还不是因为那个刺猬头的主任!满脑子除了他的鸟就没有别的!”湾妹气鼓鼓地说,“我们主任都出面了,可他就是不答应,说现在那个孩子的体质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检查!可是没有病理确诊,我们也没有办法治呀!现在只能是对症处理,每天物理降温、营养支持,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科里所有人,从护士到医生,都看不下去。”
湾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不知道那个孩子有多可怜。他被这病折磨得太惨了,瘦的跟火柴棍似的,每天给他打吊瓶,那血管细的几乎看不见,有时候要扎上五六针才能打进去。可那孩子特坚强,从来不抱怨。你给他打上针之后,他就睁着他水汪汪的眼睛对你说‘谢谢’。有的护士给他打完针后都跑回屋偷偷地哭。”
湾妹努力稳住语气,说:“还有他的父母,虽然家里情况不好,也知道孩子病的厉害,但也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他们总是对我们说,‘你们尽力了,我们知道,孩子的命运掌握在上帝手里,我们谁也不会埋怨’。”
王耀怔怔地听完妹妹的话,伸手抹去妹妹眼角的泪珠,说:“我去找贝什米特医生说。”


周一上午,王耀一上班就跑去对主任说了儿童医院那个孩子的事。吉尔伯特医生正在逗弄他的金丝雀,听了王耀的话,连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你真会给人添麻烦。”
“这怎么算是麻烦?这是份内的工作吧!”王耀很不满主任的态度,但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气说。
“工作?”吉尔伯特医生把最后几粒米丢进鸟笼子里,拍拍手,才转向王耀,“你说,要病理诊断是干吗用的?”
“这个……明确诊断啊!”王耀稀里糊涂地回答。
“那明确诊断又是为了干吗?”
“为了指导治疗。”王耀干脆地说。
“这就是了。”吉尔伯特医生坐进他办公桌后的大扶手椅中,抬脚搭在桌面上,“病理诊断就是为了告诉医生,这病是有得治,还是没得治;如果还有得治,可以怎么治。但是对着一个明显已经没得治的病人,还要费时费力费钱的做这劳什子的检查干吗?”
“这也要等到看过那个孩子的情况再说吧?”
吉尔伯特抽出一根烟来,点上:“我已经看过了。他们请我去会诊两次了。”
“这就是你的判断结论?”王耀冷冷地问。
“没错,”吉尔伯特吐了一口烟圈,“这个孩子的命就像我手里的烟一样,快要燃烧到尽头了。而这个时候再去对他做什么,就像这样,”吉尔伯特朝烟头吹了一口气,火光一闪,一大段烟丝很快化为了灰烬,“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又是一个周六的傍晚,绿山墙。
王耀趴在桌子上,用含混的声音说:“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坚持要做那个检查。儿童医院的科主任为此和吉尔伯特医生大吵了一架,那个女医生都当场哭了。没等到检查结果出来,那个孩子就死了。腹腔内占位的肿物被损伤后引发的大出血。现在诊断倒是明确了,可是……”
伊万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他伸出手按住王耀的肩:“那个孩子不会怪罪你们的。”
王耀并没有理会伊万的安慰,而是自顾自地说:“如果当初听吉尔伯特医生的话,那个孩子也许会多活几天。”
“所以说,当医生,还是冷血一点比较好。别太动感情。有了感情就会影响客观判断。”伊万淡淡地说。
“可你也不是这样的人。”王耀抬起头,看着伊万,说。
“我吗?”伊万静静地笑了,“是的,要想成为‘冷血怪医’,我还需要继续修炼。”
王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湾妹的短信。”
他打开短信,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大哥,那个孩子的父母说了,能让孩子死的明白,他在天堂里也会微笑的。”
“那个孩子一定是天使吧。来证明这世间的温情。”伊万的目光低垂下来,声音有点异样,“为什么这样的天使在世间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却让恶魔盘踞在这里呢……”他后面这一句的声音很低,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听到。


第十八集  伊万·布拉津斯基的故事

王耀坐在去圣路易医院的公交车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这趟车了,现在真有点怀念。
天色尚早,一路畅通。王耀摸出手机翻看这将近一年来的短信。都是伊万的。他读着这些短信,九个多月来的回忆又渐渐浮出脑海。

——“哈哈,内科查房就是要这么长时间!十二点以前结束还算好的。加油吧,小子,以后有你受的!”
这是九个多月前王耀刚进内科时的一条短信。那天他第一次赶上内科主任的大查房,接近十二点才结束。然后主任就离开了,剩下他们这些下级医生和实习生们忙着处理医嘱和主任交待的杂事,同时还得好声气地求护士不要着急把病历本抢过去,因为护士也想尽早拿到病历本好处理完她们份内的工作。稀里糊涂忙到晚上六点多,王耀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午饭。他向伊万抱怨了一下,没想到伊万是这样答复。
——“作为对你的安慰,给你看看弗朗西斯老师新收的女病人的照片,标准的南欧美女哟~:P”
这家伙还算有良心。王耀默默地关掉这条短信。

——“多年的尿毒症,就这样过去了,对他和家人倒都是种解脱。不用介怀。”
这是王耀在肾内科值完夜班的某个早晨。那一夜病房里两个老病号都因为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而过世。王耀心里有些堵得慌,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懦弱,不好意思跟身边的人说,所以给伊万发了短信。这一次伊万倒是很严肃地开导他。
——“有时间悼念你的病人,还不如跟我们一起为亚瑟老师祈福呢,他这个月收到第八张交通罚款单了!”
王耀觉得自己不该被伊万一时的严肃所欺骗。

——“唉,吉尔伯特·贝什米特医生是比琼斯同学更狂妄的家伙。幸好我没有机会和他打交道。你自己保重。”
这是三个多月前王耀刚进附属医院病理科实习时,伊万给他的短信。不过虽然这么说,伊万还是会借送标本的机会跑过来跟王耀见面,顺便抱怨一下那个在手术时只和埃德尔斯坦主任一同出场的琼斯同学。
——“别哄我,病理科的人周末才不上班呢。过来陪我值班!明天娜塔莎和安娜姐姐都休班,我不想回家。”
进了病理科,王耀的空闲时间一下子多了不少。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清闲下来,因为他周末还得跑去圣路易医院陪伊万值班,充当编外实习生。

——“恭喜毕业咯,小子~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这是大约一周前,王耀在毕业典礼后收到的伊万的短信。王耀马上表态以后还得多仰仗这位前辈的关照。他在毕业典礼上听好很多人用“布拉津斯基第二”来形容王耀学业上的优异成绩,这坚定了王耀跟着伊万的脚步走的信心。
——“决定来圣路易了?那我等你过来给我当奴隶!阿尔那个家伙可不好使唤。”
伊万很快就露出了他邪恶的一面。王耀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删除。

——“欢迎。”
王耀盯着最后一条短信看。那是他前天发短信告诉伊万,他今天要来圣路易医院报到的时候,伊万给他的回复。这并不是伊万平常的风格。王耀隐约有点担心。
——“我还轮不到你小子替我操心呢!”
对于王耀的疑虑,伊万用他惯有的最直接的方式予以答复。王耀略微放了心,决定今天先去报道再去见他。


报道过程十分顺利,似乎是因为路德维希·福斯曼院长已经打过招呼了。不到九点,王耀就来到了他熟悉的圣路易医院的普外科病房。病房里是一片紧张慌乱的气氛。护士长伊莎姐似乎正在给手术室打电话,看到王耀过来,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把他招呼过来:“快,跟弗朗西斯去上手术。”王耀只来得及问了句“伊万呢”就被拽进了手术室,却没有得到答复。
王耀没有在手术室里见到伊万,心里十分疑惑。
他趁着中间休息的时间问弗朗西斯老师,对方只说了句:“今天早交班的时候还见过他呢,现在上哪儿了我可不知道。就是因为少了他才抓你跟我一起的。今天总共排了九台手术,有我的五台,想累死人啊!伊万他偏偏这个时候开溜。”
在一边整理麻醉机的马修插话说:“安娜刚刚请假离开了。许是他们家出了什么事吧?”
“安娜请假?”弗朗西斯一撇嘴,“向来是安娜给别人顶班的。她请假倒是件稀罕事。”
“会不会是为那件事?”马修说。
“啊,倒是有可能。”弗朗西斯收敛了笑容说。
王耀想问是什么事,手术室里的人却像商量好了一样,集体忽视了他的问题。
他抽空给伊万发短信,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等王耀终于从手术室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弗朗西斯把其中两台比较简单的手术记录仍给王耀,什么话也没有交待,自己钻进值班室去写另外三台的。亚瑟老师他们的手术还没有下,病房里没有什么人。王耀一个人在办公室努力回忆当年伊万教给他的手术记录的写法,试图尽快把这两份弄出来。
“咦,王耀哥哥是你呀。你已经过来上班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
王耀抬头,看到一个乖巧到有点腼腆的小护士:“你是……列支?湾湾的同学!你在这里上班?”
“嗯,”小姑娘站在门口,认真地点头,“我毕业后就来这里工作了。伊万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似乎有说过……等等,你知道伊万今天为什么不在吗?”
“伊万哥哥今天不在?”小姑娘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今天是夜班,白天的事情不太清楚。伊万哥哥的事,娜塔莎姐姐应该会知道更清楚。她今天应该上白班。”
“我今天也没有见到娜塔莎。安娜姐姐也不在手术室。”
“这样啊,真的很奇怪呢。”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说,“我刚才路过急诊室的时候看到托里斯·罗利那提斯医生了,他平时和伊万哥哥关系不错,也许他会知道?”
“啊,谢谢!我把这个给弗朗西斯老师写完了就去找托里斯!”
“可是,弗朗西斯老师刚刚已经走了呢……”
“诶?他这么早就走了?”
“已经不早了,快六点呢……”
“啊啊!”王耀忙低头处理他手中的工作。
“我帮你给急诊打电话问问罗利那提斯医生今天是什么班吧!”
“谢谢!”王耀顾不得多说话。


托里斯今天值白班。而王耀赶到急诊室时已经快晚上七点半了。幸好托里斯被一个皮外伤的病人一直缠到七点,刚刚换好衣服准备离开,就被王耀拦在休息室门口。
托里斯愣了一下才认出王耀:“有什么事吗?”
自觉莽撞的王耀忙不迭地道歉,然后才说:“请问你知道伊万他今天为什么不在医院吗?”
“伊万今天不在?”托里斯显然也很惊讶,“这么快……”
王耀陡然抬高了声音:“你一定知道原因吧!能告诉我吗?——啊,对不起。”发觉自己的失态,他忙低下头。
“没关系。”托里斯温和地笑笑,“事情说起来就长了,我们去绿山墙慢慢聊吧。”
托里斯和王耀坐在绿山墙最偏僻的角落;托里斯给自己要了晚餐,也好心地想给王耀叫了一份馅饼,但被拒绝了。
“大概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了,”托里斯开口道,“那天晚上我和伊万都是夜班。接近午夜的时候送来一个车祸伤的病人,其他地方伤的倒不算太重,但脑外伤很危急。咱们医院脑外科水平一般,也只有亚瑟老师能勉强做这种手术。但病人的情况已经不允许转院,家属跟在一边特别着急,强烈要求就在咱们医院治疗。我把病人的外伤简单处理一下就交给了伊万。伊万说会叫亚瑟老师过来主刀。”
托里斯说到这里,微微皱眉:“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那个病人在亚瑟赶到之前就过世了。没有来得及手术。”
“这里有什么问题?”王耀不解地问。
“问题在于,从我把病人转给伊万到病人过世,中间有整整四个小时的空白时间,伊万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王耀吃了一惊。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伊万如果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就算是他耽误了病人的病情,直接导致了病人的死亡,如果追究起来,真的是……
“病人家属没有异议。”托里斯淡淡地补充道。
“那怎么……”王耀更吃惊了。如果病人家属不追究的话,一般来讲就没什么事了。
“是你那个同学,琼斯他提出的质疑。那时他还在伊万科里实习,跟着埃德尔斯坦主任。他在毕业前向我们市的医学伦理委员会打了报告。”托里斯继续说,“上周,他们寄了信,让伊万本人出面去解释一下这件事。这是你们刚毕业时候的事情。”
“难道那个解释是在……今天?”王耀惴惴不安地问。
托里斯喝了一口水:“应该不是吧?如果是的话,伊万应该会告诉我。——他真的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医院吗?”
“弗朗西斯老师说在早交班的时候见过他。今天再没有人见过他了。连娜塔莎和安娜姐姐也都不在。说是临时请假。”
“真是奇怪了。他们姐弟三人竟然一起请假。”托里斯若有所思地说。
“那个,”王耀鼓起勇气说,“请问你知道伊万家的地址吗?我想去他家找找看。”
“这个……抱歉,我不知道呢。”托里斯满脸歉意,“虽然我和伊万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我从来不知道他家住哪儿。他从来没有带别人去过他家。”
“这样啊……”


王耀找到传染病院,然后从那里出发,摸索着当年伊万带他走过的路,找到了他的家门。
王耀站在门外,心里还不能十分确定这里就是伊万家。他尝试性的敲了下门,很轻,门却突然在他面前洞开,他尴尬地和室内坐在长沙发上的姐弟三人打了个照面。
屋子里的三个人也都很吃惊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令人难堪的一阵沉默。
最后,是伊万站起身,走到门口,扶住门板:“对不起,这门今天被我弄坏了。”他转头对他的姐妹们说,“我要王耀出去走走,你们自己在家小心。不用等我回来了,待会儿你们用沙发把门挡住就好。”
娜塔莎跳起来:“哥哥你要去哪里?”
伊万温柔地冲他妹妹笑笑:“我去医院。”
“伊万,你……”安娜姐姐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最好试着去找找……”
“行了姐姐,我知道。我早就是成年人了。”
说完,伊万转身努力把门关严,拉着王耀下了楼。


两个人沿着河边走。一路尽是沉默。
还是王耀忍不住先开口了:“伊万,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方的声音冷冷的。
“那件事,我听托里斯说了。你为什么要拖上四个小时什么也不做?”
“我什么也没有做吗?”伊万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别人可以这么说我。但是你不行。我来告诉你那四个小时我都做了什么。”
伊万仰起头,看着晴朗的夜空中慢慢浮动的一片云。那片云在夜色中依然保有洁白的颜色,虽然它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夜的阴影。
“我考量了病人的病情,不及时手术的结果是必死无疑;但做了手术的结果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活下来,而且活下来之后最好的结果也是瘫痪,反而是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更大。”
伊万轻轻舒了一口气:“病人是那一家唯一的劳动力,家属是个没有正式工作的母亲和一双营养不良的女儿。你让她们如何承担手术费?如果手术成功了,你又让她们如何去照顾一个常年瘫痪在床的人甚至是植物人?那是体力和心理上的双重付出,她们母女绝对承受不了这样的重荷。反正她们也不抱太多期待了,不如让那个人就这样去了,这样她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申请政府补贴。”
“这就是我在那四个小时内想的事。而我做的决定,结果你们都知道。”伊万转头看着王耀。
“你……”王耀不知该怎么评价伊万的所做所为;最后,他狠了狠心,直截了当地说,“你就这样擅自替病人和他的家属做了决定?你说的这些不能当做借口。”
“借口?”伊万愣了一下,然后抬手遮住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没错,是借口。我没有权利替他们做决定。关乎生死的决定。”
“我相信你。”王耀又说。
伊万猛地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王耀。
“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善意。”王耀迎上伊万的目光,说,“你是问心无愧的。”
伊万的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应该感谢你吗?”
他朝路边看了一眼,说:“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进去坐坐吧。”
一家简陋的小酒吧。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头顶是昏黄的灯光。
“你想要伏特加吗?我请。”王耀说。
“今天我就不客气了。”伊万端起老板搁在桌子上的酒杯,一口气喝干。王耀回头叫老板直接端上一瓶。
“谢谢。”伊万把玩着酒瓶。
“你今天白天不在医院。你后来去哪里了?”王耀终于问到了今天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院长把我叫走了。”伊万说,“就在明天。”
“什么?”
“那个该死的说明。明天我要去那个什么委员会做说明。路德院长通知的我,特批我的假,让我好好去准备一下。其实有什么好准备的?既然出事了我就没打算躲。”
“有没有办法解释一下?”王耀不确定地问。
“解释什么?说为什么耽误了时间?怎么解释?堵车?停电?我睡过头了?亚瑟被人打了闷棍?”
“伊万!”王耀被对方自暴自弃的态度激怒了,“你真的想被判定为延误治疗?”
“这是事实。”伊万又灌了一口酒。
“但是……”王耀很生气,却不知该怎么说他,“你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样你是会被剥夺行医资格的!”
“啊,是啊……”伊万放下酒瓶,埋下头,“我已经研究过了。被剥夺行医资格,五年内不得再申请。就是这样。”
“你很在乎的,对不对?”王耀站起来,伸手扶住伊万的肩,“娜塔莎和安娜姐姐是特地请假回来陪你的?”
“别跟我提她们,”伊万埋着头,声音有些异样,“我最对不住的就是她们。她们牺牲了那么多让我读医学院,结果却是这样……娜塔莎的蓝宝石,我该怎么还给她……”
“现在还有挽救的方法吗?”王耀小心地问。
“挽救?”伊万抬起头,苦笑着说,“估计什么方法也不管用了。我这辈子大概真的跟阿尔那个小子犯克。如果是别人递的报告还好说,偏偏是阿尔……你知道他老爸是做什么的吗?是咱们市里最有势力的律师。他已经盯上了这件事,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翻盘?还不如痛快承认。我唯一可以指望的,是明天院长的证言,证明这是我犯过的唯一的过失。”
伊万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
“老板,再……”
“谢谢,不用了。”伊万拦住王耀,“我不想喝到酒精中毒。我还打算将来继续握手术刀。”
“那好。”王耀说,“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伊万和路德维希·福斯曼院长一起从市医学伦理委员会出来。向对方致谢并道别后,伊万一个人站在委员会门口,盯着眼前来往的车流发呆。他忽然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奋力朝对方挥挥手,然后很欣慰地收到了对方的回应。
“过马路小心点!”伊万一把接住几乎是扑过来的那个人,“你怎么会过来?你今天不是该上班吗?刚开始上班就旷工可不好。”
“没关系,”王耀从伊万手中挣脱出来,说,“我有伊莎姐特批的假。”
伊万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结果怎么样?”王耀问。
“意料之中。”伊万轻松地说。
“你的意思是……”王耀睁大眼睛。
“从现在起,我给人看病就属于‘非法行医’了。”伊万反而扯出一个微笑。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王耀问。
“我想让你先陪我去那边的街心花园散散步。”伊万答非所问。
王耀没多想就答应了。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就撞见了另一个人。此刻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
“呃,嗨。”对方也很不自然地打着招呼,“还好么?”
“托你的福。”伊万笑得很冷淡。
“听我解释,伊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阿尔尴尬得手足无措,“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抱歉啊,那天我什么也没对你解释。”伊万依旧是一脸冷漠的微笑。
王耀忍不住问:“伊万,怎么回事?”
“没什么。”伊万对王耀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们走。”
“等一下!”阿尔追上来,拦在二人面前,“我只是想说,你如果愿意的话,你还可以回我们学校当助教……呃,我爸爸可以过去打个招呼……”
“谢谢你爸爸,我还不劳琼斯先生费心。”
“那你以后怎么过?”
“自然是离开你,越远越好!”
阿尔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他还是开口说:“我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伊万。虽然我并不认同你那时的做法。你没有替病人和家属做决定的权利。这是法律上禁止的。不管你的出发点是多么的好,你都是在做违法的事情。”
伊万“哼”了一声:“哪怕他们在没有专业知识的情况下,作出愚蠢的决定?”
“是。”阿尔回答的毫不犹豫,“无论如何,他们有为自己的命运做决定权利。不管是你看来多么愚蠢的决定。”
伊万笑得很灿烂:“很明显,我们的分歧很大。于是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琼斯同学。”说着,他拉起王耀的手,绕开阿尔。
“伊万·布拉津斯基!”阿尔他们身后喊道,“以后别再做傻事了。做好你份内的事就可以。别管的太多。”
伊万脚步一顿,没有任何反应,拉着王耀转过了街角。


王耀的手被伊万紧紧攥着,几乎是小跑着跟着伊万的步伐。直到走进那个街心花园,伊万才把步子放缓。两个人绕着花园漫步。
傍晚,花园里有不少孩子在玩耍。一个小男孩的皮球滚到伊万脚边。伊万停住脚步,弯腰拾起球,蹲下来把球还给那个孩子,还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小男孩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跑开了。
伊万蹲在原地,开始发呆。
王耀也蹲在他身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孩子们陆续被家长喊回家吃饭去了。
“真好啊,”伊万突然开口,“有人记得叫你回家吃饭。”
“一直都是我喊我弟弟妹妹吃饭呢。”王耀也有感而发。
“嗯?”伊万转过头来,“你一个人带着弟妹生活吗?”
“差不多吧。我父母都在老家。我带着弟妹一起过来投奔一个远房亲戚。不过他不怎么管我们,所以实际上还是我们独立生活。”
“不容易。”伊万把头转回去,看着渐渐被夜色吞没的街心花园。花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比你好。那个亲戚虽然不怎么管我们,好歹会给点生活费。”
“那你读医学院的学费是……”
“一半一半,”王耀说,“一半是我自己攒的和打工挣的,一半是那个亲戚借给我的。没有银行贷款的利息,不过也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钱是可以还掉的,但人情却是一辈子也还不了的。”
“喔。”伊万的语气里听不出感情,“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还了。”
“什么?”
“娜塔莎的蓝宝石。”伊万的声音黯淡下来。
然后他陷入了沉默。
王耀默默地注视着他,他却在试图躲避。
就在王耀以为伊万不会再开口时,他突然激动地说:“五年啊,整整五年!五年以后就算可以从头开始,但履历表上的白纸黑字是抹不掉的!你说的没错,其实我很在乎,我非常在乎!我现在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我一直都在做什么?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给别人带来幸运的人。我的存在就是别人的灾难。我先是害死了我的母亲,我完全没有印象的母亲。然后是还怀着娜塔莎的塔尼娅阿姨,她为了赶着把发烧的我送到医院,在下雪天的夜里出门,滑了一跤,害的她早产。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要不是因为塔尼娅阿姨平时的人缘好,医院里的人有格外照料,娜塔莎她很可能就……”
伊万把头埋进臂弯。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努力忍着不出声。
终于,他抬起头,又开口了:“然后是安娜姐姐和娜塔莎的父亲。他出差坐的飞机出事了。他临走前我正因为他没有给我买玩具火车,在狠狠地诅咒他。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得不从原来还算宽敞的房子里搬出来,搬到那个拥挤的跟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寓楼里住。”
“可这不是你的错。”王耀终于插上话。
但伊万仍自顾自地说着:“接着是塔尼娅阿姨。家里没有面包了,她刚下夜班想休息一下,叫我出去买。我在一边贪玩,不肯去。她只好硬撑着出门买东西,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我们住的楼下,出了车祸。她躺在医院里挣扎了一个多月,但还是这样走了。姨夫去世后,阿姨她拼命攒了一点积蓄,原本打算用来改租更好的房子,可也就这样花掉了。”
“还有安娜姐姐。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其实是谈过一个男朋友的。一个很有前途的外科医生。那时刚上中学的我,不喜欢这个突然抢了自己姐姐的男人,常常找出各种借口让姐姐回家,没有办法一个人出门;我还和娜塔莎一起隔三差五地作弄那个人。原本刚参加工作的安娜姐姐在医院就特别忙,我又带着娜塔莎成天捣乱,最后安娜姐姐实在没办法搞定工作和家里的事,只好跟那个人分手,然后又不得不换了家医院工作。”
“娜塔莎的蓝宝石。”伊万一说到这个,声音就粘滞起来,“娜塔莎的蓝宝石,那原本应该是她的嫁妆的……我说好等我毕业后赚钱了就再给她买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可是现在……”
他又把头埋进臂弯。
天完全黑了。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黯淡昏黄的灯光,在星空下显得那么渺小。
“可是你一直没有后悔。”王耀轻轻地开口,却引得伊万的注目,“你一直在说自己如何如何,却没有一句是在后悔你帮助了那些人。用非医疗常规的手段。”
“啊哈,我为什么要后悔?”伊万又戴上他冷漠的面具,“我从来不认为那是错的。即使今天在那个什么委员会接受询问的时候。”
“你总是这样,伊万。”王耀看着他,心里很是无奈,“你总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对他们的善意。”
“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别这样说,伊万。在学校里,他们总是教我要珍重生命;但只有到了医院实习,才知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却有太多的两难境地。这种时候,别人都是唯唯诺诺地照着规定来——那些规定决定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却也难免有碰到不通人情的时候。我是跟着你才知道的,有时候也是可以稍微那么……嗯,超越规矩一点。病人的利益不是写在法律文书上的那些字。它更实际。”
“你在讽刺我。”
“不。我说的是实话。”王耀严肃地说,“别忘了,你是我的学长,曾经是我的偶像。”
“曾经?”伊万歪着头,认真琢磨这个词,“那现在呢?”
“现在我把你当做朋友,不可以吗?”王耀狠狠地咬出这句话。
伊万渐渐露出了笑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拍在王耀的肩膀上,说:“当然可以。”
这时,王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呃,湾妹问我今天是不是回家吃晚饭。”
“啊,说起来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吃饭了,娜塔莎估计还在家里等着我。”伊万仰起头看着墨蓝色的星空。夜风拂过他的头顶,吹乱了他原本就不甚整齐的头发。
“那你赶紧回去吧。”
“可是我不想回去呢。”伊万站起来,低头看着他的小同学,说,“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翘家?”
“好啊,去哪里?”王耀也拍拍衣襟,站了起来。
“昨晚那家酒馆怎么样?”
“我已经请过客了。”
“没问题,今天我请。”
“已经失业的人就不要逞强了!”
“刚开始上班、连一分工钱都没拿到的小朋友,你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哟~”


两个人从酒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又是一天了。”伊万伸了个懒腰。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王耀冷静地问。
“我对阿尔小朋友说的是真心话。我打算找个离他越远越好的地方。”
王耀微微皱眉:“我觉得他的提议挺好的。回学校教教书,等上五年。那也不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可我不想这样回去。太没面子了,不是吗?因为在医院出了事故所以回学校?灰溜溜的就跟打了败仗的将军一样。”
“那你……”
“我打算离开。”伊万异常认真地说,“娜塔莎估计正在家里帮我收拾行李。我后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了。娜塔莎一定要陪着我。安娜姐姐会留下来看房子。”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王耀很诧异。
“今天……啊,不,是昨天上午。就是在去那个委员会之前。”
“你竟然没有告诉我!”王耀有点生气。
“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伊万看着王耀,笑容里有那么几分玩笑的意味。
“我们、我们是朋友啊!”
伊万觉得王耀有点生气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很有趣,就故意逗他说:“啊,我们好像才刚刚成为朋友吧?”
“那就当我什么也没问好了。”王耀别过头。
“别。”伊万见刚才的话起了反作用,忙说,“就算是刚刚成为朋友,也是那种特别的、非同一般的朋友。”
王耀转过头,看着伊万的表情由戏谑转为宁静。
“作为特别的朋友,来一个告别的拥抱吧!”伊万说。
王耀没有拒绝。
于是伊万上前,一把搂住王耀。他抱得那么紧,仿佛害怕他会挣脱似的。
夜风还是很凉的。但伊万的怀抱很温暖。
王耀闭上眼睛,享受着伊万胸前的暖意。
很久。
很久。
……
“喂,我说,可以了吧?”王耀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伊万这才很不情愿地放开手。
但是他紧接着就捧起王耀的头,亲了一下王耀的嘴唇。
王耀一时没反应过来。
伊万已经放开他,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微笑。
“不要误会。这是我们家的礼节,只在长久的离别前和重聚后、在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间才会用。”
“唔,那好吧。”王耀忍下了,没有抬手擦嘴,“你那天什么时候出发?我去送你吧。”
“你可以送我。不过当着娜塔莎的面可别对我用接吻礼。”
“你觉得我会吗?”王耀不客气地白了伊万一眼。


【那个什么委员会和五年的期限是我胡扯的,请不要当真……】
【还有……露西亚家的接吻礼,是同性间的接吻礼!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般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光明正大的做法!——参见某张“著名”的邮票!好吧,亲们请参见这里,Lube的《忧伤海军蓝》这首歌的MTV,注意3'02"-3'08"的镜头——】


大结局  住院医师王耀

【注:这里的 老总=住院总=总住院医师,一般要负责科室里诸如排班之类的的大小杂务。个人理解,是相当于秘书的存在?】
【让古叔来打酱油了(捂脸),技工……冈萨雷斯姑娘你这个设定我也深有同感啊啊啊!古叔我也对不住你
Orz】


五年后。


正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睡觉的王耀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忙接起电话。那一头传来湾妹的声音:“大哥我今天下夜班!你要回家来给我做好吃的啊!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回家了!别刚当上老总就不顾家了!”
睡得有点迷糊的王耀被湾妹这一串话给敲醒了。他正想该怎么回答,电话那边已经换人了:“喂,大哥,是我,阿港。你放心好了,湾妹由我照顾就好。你安心上班吧。”
“唔唔。”王耀一边听着港仔的电话,一边检查手边的工作——病历都整理好了,手术记录也都写好了,该签字的地方都签字了,“好的,港仔,都交给你了。我今天不一定能按时回家。”
放下电话,王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已经七点了吗!
王耀从椅子里跳起来,匆匆整理一下仪表,跑去查看昨晚刚做过手术的病人。一切安好。王耀放心地去给病房的病人换药去了。
“早,王耀哥哥。”准备来上班的列支姑娘在走廊上对他打招呼,“昨晚夜班辛苦了。早饭吃过了吗?”
“啊,还没有。”王耀戴着口罩回答。
“那我去给你准备点。”
“嗯,谢谢了。”王耀不客气地说。
在值班室吃过列支姑娘给他准备的早饭,王耀赶回护士站。快到交班时间了。伊莎姐已经到岗,在整理文件。她叫住王耀,说:“今天有个新来的住院医回来报道,你准备一下。”
“我知道了。”王耀说着,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记了一笔。
离交班还有段时间。王耀靠在护士站外的墙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仔细读着。
那是伊万寄给他的信。
“……我打算下个星期把那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姑娘送到镇上去,看那里有没有救护车能把她转到市里的医院。娜塔在看护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落款是五个月前的某个日期。
“咣当!”伊莎姐又敲响了她那面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铜锣。
是交班时间了。


交班完毕后是短暂的混乱时间。
弗朗西斯过来找王耀:“亲爱的住院总先生,哥哥我这个周六有事,能不能帮我调个班?”
王耀翻开排班本,皱着眉头说:“怕是不方便吧。别人似乎也都没空。”
“哎呀,哥哥我那天可是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呢。”
王耀把排班本往桌子上一丢,说:“那么,波诺弗瓦主任,你尽量过来吧。实在不行我顶个班。”
“谢谢咯~”已经身为副主任医师的弗朗西斯抛给王耀一个飞吻,转身去手术室了。
王耀看着弗朗西斯的背影,心底叹了一口气:周六这个班肯定得我顶了。
列支姑娘挤到王耀面前:“王耀哥哥你的信,今天早晨刚送到的。”
“谢谢。”王耀接过信,来不及细看,就收了起来。
“又是伊万的信?”阿尔凑到王耀面前,“看邮戳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信了。现在通讯技术那么发达,他还非得用写信这种比我爷爷年纪还大的方式?好了好了,耀。我知道你又要说,伊万他现在待的地方没有手机信号,更没有电脑。那是他自己挑的地方。他是怕有人找到他才躲到哪里的吧?——我真的不是趁他不在才说他坏话的!耀你别误会!——行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也去上手术。你今天是留守病房吧?”
“是,”王耀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不过你先等一下。你上周五怎么没来上班?”
“诶?不用追究的这么紧吧,耀?那天又没有手术,Hero来了也没啥意思。”阿尔打着哈哈说。
“没有手术也要过来看病人啊!”王耀生气了,“这次我给你兜着!下次再撞见主任查岗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周五那天罗德来了?”阿尔拍了一下脑门,“哦我的天啊!谢你了,老总!今天中午我请你吃汉堡!”
“你乖乖给我上班才是真的!”
王耀教训完阿尔,一转头,不小心撞上另一个人:“啊,抱歉。嗯,你是……病房里不许抽烟!”
古铜色皮肤的中年大叔把口中叼的雪茄拿下来,在掌心掐灭:“先告诉我,一大早把我叫来是怎么回事?”
王耀愣了一下,然后看到了对方手里拎的工具箱,一拍脑袋:“对了,是护士站配药室那个空调有个地方一直漏水……呃,你最好等到她们把早晨的工作做完了再去修理……列支,你们什么时候能忙完?”他冲着配药室大声喊。
“九点就可以!”列支姑娘在配药室里回答。
“嗯,那你九点半再过来吧。”
技工大叔重新把雪茄叼进嘴里,瞪了王耀一眼,拎着工具箱离开了。
这边伊莎姐又喊道:“王耀,手术室的电话!”
王耀忙过去接过来:“喂,马修啊。对,是我。嗯?那个病人的化验结果不完整?你等我找一下!”
王耀放下电话,从一堆还没整理好的化验结果里翻出来手术室里需要的那几张,三步并作两步送进手术室。
从手术室出来给他开门的是安娜姐姐。她看到王耀,微笑着说:“麻烦你送过来了。对了,今天……”
这时王耀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不好意思。——什么事?我现在就赶回去!”王耀抱歉地笑笑,一边接电话一边往病房跑。
他刚回到病房,就看到伊莎姐正在护士站里陪着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主任和瓦修·茨温利医生说话。看到他进来,她迎上来说:“你可算回来了。今天药事科主任过来查药历。”
看到另外两人都一声不吭地冷冷地盯着他,王耀低声解释说:“我刚才去手术室送东西了。”
“那你陪茨温利主任查吧。我就在办公室,有事叫我。”主任淡淡地说着,离开了护士站。
瓦修看着王耀,严肃的表情渐渐温和了一点:“列支在这里让你费心关照了。”
“哪里话。列支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孩。”王耀低声说。
“开始工作吧。你们这个月的所有医嘱?”瓦修立刻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
送走瓦修,王耀终于能靠着墙长舒一口气。然后他慢慢踱回办公室,刚伸了个懒腰,还没来得及坐下,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王耀叹口气,推开眼前的那摞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病历,接起电话:“喂,普外病房……”
放下电话,他连忙给手术室打电话:“喂,亚瑟老师的第一台手术做完了吗?啊,柯克兰主任!急诊那边有个胃部大出血的需要立刻手术,能把后面那台阑尾炎的推一推,先给这个人做手术吗?好的好的,谢谢了!我这就去接病人!”
王耀跑回值班室,给自己灌了一杯咖啡,小跑着去急诊室。
今天是托里斯在急诊值班。看到王耀过来,托里斯吓了一跳:“耀!你不是刚值过一个24小时的班吗?怎么还没下班?”
王耀无奈地解释说:“我在值班室睡过了……等醒来的时候又是上班时间了。干脆就不回去了。”
“喂,托里斯,有人就是工作狂,你跟着瞎操什么心?”急诊室的男护士菲利克斯走过来,凶巴巴地说。
王耀看了来人一眼:幸好他今天穿的是正常的长裤而不是裙子……
“菲利克斯拜托你上班不要穿高跟鞋!”托里斯扶额。
“托里斯你就是成天瞎操心!”菲利克斯大咧咧地转身离开,“护士长还没说什么呢,你管啥?”
“菲利克斯你现在就是护士长好不好……”托里斯不再试图对某人说教。
“那个,”王耀小心地上前问,“我能不能在你这里歇一会儿?今天在科里忙死了!”
“啊,当然可以!我叫这里的住院医给你把病人送去手术室。你去更衣室坐坐吧。连值两个二十四,实在是辛苦了。”已经是主治医师的托里斯好心地把王耀领到他们的值班室。
“有住院医可以使唤,真好……”
王耀自今天睁开眼,第一次能够坐下了。他在椅子里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那封伊万寄来的信。他赶紧掏出来看。
“亲爱的耀:
我已经通过今年的医师资格考试了。我申请了圣路易医院。路德院长说他会接收我。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王耀反射性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收起手中还没有读完的信,跑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哭声是从更衣室正对面的抢救室传来的。王耀挤进去,什么也没有看明白,只看到病床上病人的心电图已经是一条直线了;床边像是病人家属的女人正扑在床边大哭。
“闪开。”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响起。
门外走进来一个大个子。他二话不说,抬手把那个女人拎到一边,然后对准病人的前胸打了一拳。
又准又狠的一拳。
“你干吗!”那个女人尖叫着扑上来,却在半路停住了。
心电图又恢复了有节律的波动。
托里斯和菲利克斯抱着除颤仪赶到了。
那个大个子对着二人微微一笑:“你动作太慢了,托里斯。”
托里斯盯着对方,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菲利克斯先反应过来:“伊万!这么多年你还是阴魂不散!”
那个女人似乎醒悟过来,跑到托里斯面前,指着身穿便服的伊万说:“这个人是干吗的?在医院里竟敢乱来!医生你快过来看看他有没有把我老公的骨头砸断!”
托里斯看看伊万,又看看那个女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时,王耀走上前,说:“这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他今天刚过来上班,还没来得及换白大褂,就过来抢救你丈夫。是他刚才那一拳把你丈夫救过来的。要不你丈夫现在已经死了。”
说完,王耀迎上伊万的目光。对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满溢着重逢的喜悦。


【按理说,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是,为了交代一部分细节,更是为了满足广大观众[雾]和编剧[这才是真的?]的要求,再放一小段Special Ending——】


“原来绿山墙重新装修了呀。”伊万站在绿山墙修葺一新的大门外,说。
“是啊,装修过两次了,店面越来越大了呢。”王耀把伊万引进门,“不过装修风格倒是没怎么变。”
两个人来到他们以前常坐的地方。
王耀招呼服务员:“我和平常一样。加五个馅饼,黑胡椒牛肉馅儿的。哦,再来两杯牛奶。”
“五个馅饼?两杯牛奶?”服务员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复后,才一脸惊讶地离开。
“你待会儿尝一下,口味也一直没变。”王耀像主人一样招待伊万,“就是牛奶不再免费了。”
“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喝伏特加……”伊万满脸遗憾。
“喂!你第一天来上班,就想在上班时间喝酒?”
“我只是开玩笑罢了。饶了我吧,老总?”伊万微笑着调侃王耀的职务。
馅饼和牛奶都上来了。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看你在信里写的,那个村子条件实在是很艰苦。”
“有吃有住就行。你也知道,我的要求不高。”
王耀有点怀疑:“我知道你要求不高。——慢点吃,别噎着。”
伊万努力吞下一大口馅饼儿,说:“嗯,好吃!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王耀叹口气:“我就知道你那里很难吃到肉。——你在那里不止是做乡村教师吧?”
伊万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讪讪地笑了:“你知道,嗯,他们那里也没有医生。去最近的镇子要赶一整天的路,遇到急症肯定会耽误的。”
“而且我只是义务帮忙!不算非法行医哦~”他立刻补充道。
王耀无奈地翻个白眼:“我知道不算。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大声说出来吧?”
“呵呵。”伊万笑得很无辜。
“娜塔莎一直跟着你?”
正忙着消灭第三个馅饼的伊万被噎到了。他忙喝了一大口牛奶,才说:“是。这几年娜塔莎一直跟着我……她是个好姑娘,无论到哪里都有一打的追求者。五个月前她跟我送那个小姑娘去镇医院,才呆了短短半天时间,就有两个那里的年轻医生跑来约她吃饭。”伊万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光了,“可她就是不肯把自己嫁出去。她说她在等我给她准备好嫁妆。一大颗蓝宝石。”
“照这样看,估计还得等好几年。”王耀插话。
“……不过我还真没见到能配得上他的男人。”伊万有意无视王耀的话,继续说。
“她喜欢你呢。”王耀替伊万道出这个事实。
伊万轻咳了几声。他想喝点什么作为掩饰,于是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牛奶杯,这才发现两杯牛奶都已经喝完了。
这时,王耀的手机响了:“喂?啊,湾妹……”
“大哥你怎么还不下班!你真的要住在医院里吗?!”
“那个……”
“哪个?我可是等着你回家做晚饭呢!我中午都不打算吃饭了!”
“那个……伊万·布拉津斯基回来了。”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那端爆发出一声惊呼:“真的?!!!!!”
王耀立刻把手臂伸长,把手机拿到离耳朵尽量远的地方。
“嘻嘻,我知道了。”湾妹的语气变得很诡异,“你和布拉津斯基学长好好叙旧吧~不过不要因为布拉津斯基学长回来了,就把阿尔哥哥抛弃掉哦~好好聊吧,我不打扰了~”
“你·想·多·了!”王耀郁闷地把电话挂掉。


午饭后,王耀把伊万领回圣路易医院的外科病房。
“这里倒是没怎么变。”伊万发表评论,“嗨,伊莎姐!你是那么漂亮!”
伊莎姐笑靥如花:“你这几年的情况我都听王耀说了。你们关系真不错。”
“啊,应该没你想的那么好。”伊万微笑着摆摆手,跟着面色不善王耀走进值班室。
伊万站在值班室门口,环视了一下室内:“换被褥了呢。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确实很舒服。”王耀肯定地说。
王耀站到伊万对面,认真地看着他,说:“欢迎回到圣路易医院。未来的心脏外科医生。”
伊万听到这句话,怔住了。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从最深处浮起。
渐渐地,温柔的笑容在他脸上显露出来。
“于是,我可以要求一个拥抱吗?作为最亲密的朋友的见面礼。”
王耀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任由对方把自己紧紧搂住,用他的唇覆上了自己的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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